这几天他都早出晚归,也不晓得在弄些什么,竟连宋玄都顾不上了。
宋玄心里有事,倒也没有问他,这回提到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几天都哪儿去了?”
“我发现一桩好生意!”
方秋棠提到生意,便容易两眼放光。
宋玄也不用接下茬,他自己装不住事,铁定要往下说的。
“制冰生意!”果然,方秋棠兴奋不已。“原先在四方城用冰的人不多,我也没注意到,前个儿我看到盛京河边有人在凿冰,准备存着夏天卖的。”
宋玄反倒有些惊奇:“你不晓得冰是贮在窖里的吗?那你以为夏天哪来的冰?”
他早就见过人家藏冰,尤其是北地那边天寒地冻,连寻常人家都会自己凿些存着,夏天做冰粥甜品用。
方秋棠愣了愣,哑了片刻,咳嗽了一声:“先头我不是没注意过吗?我还能事事都知道?”
宋玄隐约有些奇怪,这些事若是别人不知道倒也正常,毕竟四方城冬暖夏凉,除了卖桂花粥冰豆茶的小贩,寻常人也不会听过贮冰一说。
但方秋棠出身皇商,是断然不会少了冰用的,且他又是个好钻研的,连个炮仗都能研究个底朝天,怎么会不知道冰从何来呢?
但终归只是宋玄心里的怪异,随口说说倒也罢了,并不值得拿出来去问。
“不管这些,”方秋棠摆了摆手,兴奋地说。“我不用贮冰,就能在夏天里做出冰来。”
宋玄一愣:“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方秋棠双眼发光。“我能弄出火药,就也能做出冰来。”
“原材料我已经想好了,只是法子还得改进,”方秋棠说。“按照我眼下的想法,成本还是偏高了,比不上贮冰大户的利润,我还得再想想。而且这冰也不能吃,只是卖给这些高官儿们消暑也还是够了……”
他一说起生意来就滔滔不绝,在房间里头来回的走,宋玄也由着他说,却忽的听见他来了一句:“……到时候经太子的路子一走,小爷我就发财了。”
“太子的路子?”宋玄微微一怔。
方秋棠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口。
只是房间里的气氛,终究还是冷了下来。
“我……”方秋棠的目光游移不定,他在宋玄面前向来口无遮拦,却不晓得这一次弄砸了大事。
宋玄问:“你和太子搭上线了?”
其实宋玄早在前几天就给姬云弈传去了婉拒的信儿,却不想方秋棠暗地里跟他有所联结。
方秋棠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是。”
“……宋玄,你别生我气,我就是想借着他赚点银子花花。”
宋玄其实并没有生气。
他知道方秋棠的心思。
方秋棠嘴上说只是想赚点银子,但是他以方老板的本事,真想做生意,哪里需要硬搅进太子这个漩涡里头?
他硬生生挤进这样一个世界,只能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远远要比银钱要多得多,只有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才能给他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他似乎从没有意识到,方秋棠其实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只记得两个人在四方城,都盼着酒足饭饱、衣食无忧的快活日子,好像方秋棠一直是那个自己赚些银子,搞点新鲜东西就能高兴起来的小商人。
方秋棠看他不说话,便真有些急了:“你要是不高兴,就算了,左右老子没有卖身给他,我跟你回四方城,咱俩接着做土财主去……”
在他心中,始终是宋玄这个朋友要重要些的。
宋玄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
他也说不出后头的话来,他兄弟去奔前程了,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方秋棠是个成年人了,他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那通浑水凶多吉少,可他还是去了。
这是宋玄从前不知道的一面,也是宋玄只能观望的一面。
但这跟方秋棠是他的兄弟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只是有些茫然罢了。
仿佛来了盛京之后,他身边的人,慢慢都露出一个与曾经不同的样子来,这让宋玄有些无所适从。
无论是方秋棠,还是姬云羲。
宋玄最终还是笑了笑:“你想去赚钱,就去赚他娘的,搬一个金山银山回来,到时候可要给我打个赤金镶玉的雕像。”
方秋棠见他的神色没有异状,这才也跟着玩笑:“去你的赤金镶玉,老子能给你拿泥巴捏一个都是对的起你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宋玄,你会不会希望……我跟姬云羲合作?”
宋玄愣了一愣。
方秋棠的神色也有些紧张,这些天宋玄的情绪不对,他都瞧在眼里,也确实想知道,宋玄和姬云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姬云弈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门路是有的,三殿下……你跟他合作,能合作出什么来?”宋玄笑着说。“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这点不是你说的吗?”
这话当然是方秋棠说的,他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宋玄的态度罢了。
这一试探下来,宋玄连称呼都改了,恐怕姬云羲这次是要遭大难了。
但这关他方秋棠什么事呢,他再乐于看姬云羲的热闹不过了。
第84章 长生
如此过了几日,到了年前几天,宫里头便迎来了长生宴。
这玩意也是姬回先弄出来的,在年前几天,选一日下发请柬,将摘星阁里的天师和朝堂的忠臣都邀来吃宴,做青词,赠丹药,有时还由这些天师献上些子虚乌有的祥瑞。
有些脾气执拗、秉性正直的老臣,权当这是一场闹剧,称病在家。而也有一些人会借着这个机会,多写两句青词,大谈佛道鬼神,在姬回面前博得青睐。
后者总是比前者要多的。
姬回也不在意别人告病,事实上,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漠的态度,朝堂上的事情多半都留给了众臣,他只管他的求仙问道,而偌大的国家, 谁争权、谁夺利、谁呕心沥血、谁肝胆俱疲,他是一概不问的。
有时候宋玄会觉得,姬回似乎就没打算在百年后留下一个好听一些的名声。
也没有人知道,这位在丹鼎药香中沉迷了在位的二十余年的帝王究竟想要什么。
言归正传,这回的长生宴,宋玄二人赫然在列,甚至是离主位极近的位置,在一众官府和内造天师袍之中,他和方秋棠的一身白衣分外显眼,让人猜不出姬回的心思。
而那风闻子就在上首坐着,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全然没有了趾高气扬,只是那股锐气还在,再加上他长了一张颇为正气的面孔,蓄了长须,倒真有那么点嫉恶如仇天师的模样。
想来民间那些传闻,也是瞧着面相编篡出来的。
众人做了几轮青词,姬回便笑着问风闻子:“你先头不是说,有奇事要同朕讲吗?”
宋玄闻言便有了一丝明了,连方秋棠都撇了撇嘴:“疯苍蝇怕不是要作妖。”
风闻子一抖衣袖:“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原不该在这样大好的日子拿出来讲的。”
宋玄在下头原本听着风闻子说话,忽然意识感觉到了两束目光,是从更上首的位置而来的。
不是姬回,不是风闻子。
想也该知道是谁。
宋玄抿了抿嘴唇,看过去,太子姬云弈向他举了举杯,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来。
姬云羲却只是默默瞧着他,那目光仿佛是烫红了的钩子,勾地宋玄坐立难安,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风闻子瞧见了,还以为宋玄是怕了,便愈发有底气道:“只是此事实在恶的很,贫道也不得不叨扰圣上的耳朵了。”
“天师请讲。”
姬回笑了笑,慢悠悠啜了一口酒,他的位置能清楚看到所有人的表现,忍不住露出一丝看好戏似的兴味来。
“前些日子,摘星阁里头多出了一条恶犬,那恶犬十分凶煞、见人便咬,伤了许多侍卫,恶形恶状堪比猛虎。”风闻子皱着眉,倒真有些痛心的模样。“那些宫人不得以,求到了贫道的面前,希望贫道能作法,降伏这条恶犬。”
“哦?还有这样的事?”姬回笑着问。“朕还没听人说过。”
“正是,”那风闻子见众臣都侧耳倾听,说话愈发慷慨激昂起来了。“贫道原本想出手,却不想那恶犬原来是有主人的,纵狗行凶不说、且蛮横无理,当日伤了好几位侍卫,若不是贫道护着,只怕要闹出人命来的。”
下头方秋棠听的目瞪口呆:“这老小子是个颠倒黑白的人才啊,连一条狗都说的这样激情澎湃。”
宋玄道:“你听他这说话的套路,不觉得熟悉吗?”
方秋棠想了想,一锤道:“他原来不会是说书的吧?这都快赶上武松打虎了。”
宋玄笑了起来。
果真天底下骗子大都是一个模样,如风闻子这样的危言耸听、添油加醋,三分奇说成十分险,也算是骗子们的看家本领了。
上头风闻子正说着呢:“那狗的主人,正是近些日子搬进摘星阁里头的宋先生。”
众人哗然。
他们早就听闻过,新出现在摘星阁的宋玄宋先生,备受帝王的青睐。
姬回的身边即将出现下一个天师亲信,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了,如今一新一旧两天师斗法,着实是博得了不少的眼球。
有不少人在位置上对着宋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姬回问:“宋玄,当真有此事吗?”
宋玄起来,敛了敛衣袖,垂眸答道:“或许是有。”
他又感觉到了姬云羲的目光,让他愈发的想要回避。
“什么叫或许是有?”姬回被他说的话弄的有些怪异。
“某的确是有一条狗,也的确是与大天师发生了一些冲突。”宋玄不急不忙的解释。“只是过程与大天师所说有些出入。”
这下众人就都停杯投箸,全等着看好戏了。
“怎么,你是说我诬陷你?”那风闻子怒目圆睁,一副被污蔑的震怒模样。
“不不不,”宋玄露出了一个略微嘲讽的笑容来。“某只是觉得,大天师的修饰太过了而已,这件事还是很简单的。”
“只不过是大天师加上一群侍卫,被一条狗欺负了而已。”
“噗”
这话一说出来,方秋棠险些没忍住,把嘴里的酒水喷出来。
下头的官员也都是忍了一半,想笑又不敢笑,气氛十分古怪。
偏偏宋玄还补了一刀:“若是大天师气不过,某便代二狗,给您赔个不是,想来一个畜生,也不是有意跟您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