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大骗子 第69章

  “……他去见圣上了。”

  姬云羲毫不迟疑地转身。

  祝阳冲方秋棠做了一个“得罪”的口型,将刀归鞘。

  “你等等,”这下方秋棠怎么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赶着去拉姬云羲的衣袖。“你小子疯了?他见的可是圣上,你现在要往哪去?宋玄要知道你这样,非得打死我€€€€”

  听见“宋玄”两个字,姬云羲脑海中最脆弱的一根弦似乎瞬间断裂,一挥手竟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尽数扫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有碎片飞溅起来,在他脸上落了一道红。

  方秋棠被这一地的狼藉震住了,忍不住退了一步:“你……”

  “他但凡有半分顾念我……”姬云羲的话说了一半,就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和自嘲。

  “就不会想要丢下我。”

第93章 辞别

  深夜,摘星阁里一片寂静,只有宋玄的房间里亮着烛火。

  宋玄正在灯下收拾包裹,姐妹俩中的妹妹好奇地问:“先生为什么要走?”

  宋玄犹豫了片刻,终究是自嘲一笑:“大概是想要逃罢。”

  其实姬回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想要逃。

  他早已习惯了抱着自己的秘密,孤独的四处飘荡,在这市井的热络和陌生之中才会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越是有人靠近,他就越怕失去,越炽热,就越怕热度过后的冰凉。

  不接受才不会被背弃,不改变才不会被辜负。

  他看似潇洒自如,却只不过是一座漂浮着的孤岛,害怕束缚、害怕被关注、害怕所有的温度,也害怕着爱慕,他的所有恐惧就是他的所有渴望,他的所有渴望也就是他真正恐惧的来源。

  这一点,宋玄自己读不懂,方秋棠猜不到,却让姬回给看穿了。

  这不是逃,又是什么呢。

  宋玄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包裹,还是随身的行头,必要的银票,三两册话本,散碎的伤药杂物,再就是那一张算命幡。

  他来的时候只有这些东西,走的时候也没带走多少,竟仿佛是不曾有过这一遭。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道:“走罢。”

  “去哪?”

  那带着冰冷意味的语调,让宋玄在原地愣了片刻。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意料中的那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姬云羲。

  宋玄转过身去,脸上带了些许的无奈:“……还是让你知道了。”

  姬云羲逆光站在门口,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似乎较初见时颀长了些许,只是一如既往的单薄瘦削。

  要么怎么说是少年人呢,身高拔高的就是快。

  宋玄感慨了片刻,却还是将包袱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宋玄,你要去哪?”姬云羲重复了一遍,从逆光处走了出来,神色冷淡,一如初遇时的那个冷冷清清的小公子。

  “随便转转。”宋玄在这一刻竟然有些释然:姬云羲来了也好,就这样不告而别,虽然轻省,却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四方城、北地、或是南方,都行。”

  “一个人吗?”

  “一个人。”

  “那我呢?”姬云羲只是静静地瞧着他,神色没有分毫的失控,只有那双眼睛雾沉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宋玄,那我呢?”

  宋玄没有闪躲,他的声音很柔和,与窗外洒进房间的月光极为相衬:“阿羲,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他没有再把姬云羲当成年幼的那个孩子,一味得哄着骗着,而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他:“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我们原本就是不同的人。”

  从宋家没落的那一天起,宋玄和姬云羲,就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庙堂之上和市井之中,或许没有高下之分,却有着天壤之别。

  纵然有短暂的相遇,可终究是两条无法交缠的直线。

  “阿羲,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你,除了你自己。”宋玄温柔地说出了一个最残忍的事实。“我也一样。”

  姬云羲没有说话。

  他在来前想过了很多。

  他想过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宋玄离开。

  甚至想过要毁掉宋玄,将他藏在某一处,成为自己的所属。

  可最终,当宋玄站在他的面前的这一刻,他竟然变得无比的冷静。

  却又无比的绝望。

  他无法对宋玄做出任何事情。

  “给你的信看了吗?”宋玄轻声问。“在方秋棠那里。”

  “看了。”姬云羲的声音又干又涩。

  “那就好,”宋玄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多加小心。”

  “我知道。”

  姬云羲似乎是来的太急了,发髻有些松了,落下了几缕发来。

  宋玄取下自己头上的桃木簪,帮他将头发重新绾上,固定好,才退后一步。

  “和你不太搭,”宋玄笑着说。“但是留个纪念罢。”

  这房间太过安静,只有窗外依稀的风声。

  “……那我就先告辞了,”宋玄认真地看了姬云羲一眼。“阿羲,我们来日再见。”

  说着,宋玄就要从姬云羲的身边走过。

  却冷不防被攥紧了手腕。

  姬云羲的手苍白又瘦削,用力攥着他的时候,能瞧见青紫的血管。

  “别走,”姬云羲低低地说。“求你了,别走。”

  有泪珠从他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涌出,仿佛珠子似的挂在他的睫毛上,顺着脸颊淌下,又肆意地溅落在地上。

  “我不喜欢你了,”姬云羲说。“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我也不会再逼你了。”

  “我们就这样就好。”

  “宋玄,你别走,求你了。”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一次又一次地哀求着,仿佛已经无助到了极点。

  宋玄仿佛嗓子里梗着什么东西:“阿羲……”

  到门口只有一步之遥,宋玄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忽然姬云羲的声音停了。

  宋玄微微一愣,只瞧见姬云羲泪水犹在,却脸色青白,一手揪着自己的衣襟,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身子软软地向下倒去。

  宋玄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阿羲!阿羲?”

  外头的祝阳也发现了情形不对,连忙冲下楼冲外头的宫人高呼着:“来人,来人€€€€”

  宋玄连忙从姬云羲的怀中摸出药丸来,掰开姬云羲的嘴强塞了进去,想要招呼人搭把手,将姬云羲抬到床上,却发现姬云羲仍在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别走……”

  在姬云羲微微颤动的嘴唇里,隐约传出这样一句低语。

第94章 谋杀

  “怎么样了?”方秋棠刚刚赶到,只瞧见宋玄正站在房间外头发呆的样子。

  宋玄说:“太医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现在还没醒,让他暂且在这里歇一晚。”

  “只是他是悄悄过来的,如今闹得这样大,还是要跟圣上解释才好。”

  方秋棠听见了愈发头疼:“这要怎么解释?你俩这一个皇子、一个圣上身边的红人,避嫌还来不及,偏偏大晚上凑在一堆,人家一看就要以为你们在密谋什么的。”

  宋玄苦笑一声:“那也没有法子,所幸圣上是知道我要走的,应当不至于误会。”

  方秋棠犹豫了片刻:“你……还走吗?”

  宋玄闻言愣了愣,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微微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彼时夜空晴朗,月华如练,只有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宋玄衣袍在风中狂舞,他却定定地瞧着远方出神,安静得仿佛是一尊雕像。

  方秋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这里刚刚好能瞧见皇宫的远景,白日里恢弘庄严的飞檐反宇、玉阁金楼,在这夜色之下都染上了一抹凄清冰冷的意味。

  九重宫阙晨霜冷,十里楼台落月明,大抵如是。

  “从来的第一天我就奇怪了,我觉得这里很熟悉,”宋玄眼神有些茫然。“比四方城还要熟悉。”

  无论是摘星阁,还是这皇宫的远景,仿佛都曾瞧过一千次一万次似的,他似乎曾经长久地在这里,远眺着这个方向,瞧着这一切的兴衰成败,直至鹿走苏台。

  方秋棠闻言便笑:“难道是你上辈子也做过皇帝老儿不成?别是梦里见过吧?”

  宋玄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儿。”

  “可很多人喜欢。”方秋棠嘿嘿一笑。

  “包括你?”

  “包括我。”方秋棠毫不避讳,笑得仿佛是一只志得意满的狐狸,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写着勃勃野心。“人都说名缰利锁,难道是假的?盛京就是一座堆了金山银山的笼牢,只要挤进来,就都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你走吧,”方秋棠的神色却是认真的,“宋玄,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也不会在这里落地生根。”

  宋玄没有说话。

  “你担心姬云羲那小子,我却担心你。”方秋棠瞧着宋玄手腕上被箍出来的青紫指印,神色淡淡。“如果你在这儿待得不高兴,只为了一个狗屁皇子留下来,天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待在圣上身边,跟这楼里的人一样编着狗屁不通的谶言,每天还要跟疯蚊子那样的败类勾心斗角,搅合进皇权的斗争里给人通风报信€€€€”

  “那我宁可你滚的远远儿的,做你的江湖骗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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