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头的意思连宋玄都听出来了,这是提醒南荣君谨言慎行呢。
宋玄反倒觉得有趣,这南荣子现在虽然与初见时一般的傲慢无礼,却变得截然不同。
初见时的傲慢仿佛是有意做出来的,而现在这人,却是一举一动都透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傲,并不是一个虚软的人物。
这是姬云羲在哪儿认识的人,又为何而来?
宋玄愈发的在意起来。
“是了,本公子自然是三殿下的亲近之人了。”那南荣君听了知府的话,语意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自然要替他好好照顾照顾旧交€€€€”
说着,便筷子一戳,从桌上挟起一枚圆溜溜、拇指大小的蟹黄蛋来,作势要喂到宋玄嘴边儿:“宋先生尝尝?”
宋玄笑着摇头:“不必了€€€€”
“这可不行,”南荣君眼中带着隐约的威胁,“三殿下喜欢的东西,您怎么也得赏个光不是€€€€”
宋玄的笑容微微淡了。
他按住了南荣君的手腕,神色却不复方才的温吞,反而隐约透着一丝审视:“三殿下喜欢?”
“怎么?”南荣君眼中透着一丝挑衅。
姬云羲是吃不得蟹的。
姬云羲天生的心疾吃不得这些东西,又不喜海物的腥味,六年前宋玄带他去走街串巷的吃些点心,都是要注意这些的,更别说蟹黄了。
“没什么。”宋玄重新露出那温和的表情来,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凌厉都只是错觉。“既然公子无意卜卦,那某便告辞了。”
那知府闻言,连忙也跟着打圆场:“是啊,宋先生还有生计要忙,早些去吧。”
南荣君瞧着他起身,语气意味深长:“你叫宋玄,我没记错吧?”
宋玄的脚步顿了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出去了。
南荣君将那一枚蟹黄蛋往自己嘴中一塞,浅色的眼珠儿愈发的兴味盎然起来。
宋玄出了门,长眉微微蹙起,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是困惑,又似是犹豫。
想容见到他凑过来问:“怎样?那人可有什么把柄吗?”
宋玄摇了摇头:“我没有给他卜卦。”
想容一愣:“那你做什么这副表情?”
“这个南荣君,绝对有问题。”宋玄说。
不但是因为一个谎言。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明明与南荣君有一瞬间的接触。
但是却没有读到南荣君的记忆。
第5章 再探
“这么说,宋先生也并没有探出什么来?”傅三爷用茶杯盖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倒是稳如泰山。
宋玄点了点头:“那南公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并不肯让我给他算命。”
傅三爷闻言拧起了眉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宋玄却道:“这南公子当真是三殿下的人?”
“我跟官府那头联络过,”傅三爷抬了抬眼,“虽没有证据,知府大人却笃信的很,想来是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缘由,但应当是错不了的。”
说着,傅三爷摇了摇头:“如今之计,只能等盛京那边的消息过来了。”
宋玄问:“托得谁?可还稳妥吗?”
傅三爷瞧了他一眼:“拖人给方老板和季公子送了信儿,只是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入夏才能回来。”
宋玄倒也不意外,这四方城出去的人物不少,可在盛京能上得了台面,打探到三殿下身边儿的,也只有方秋棠两个。
这些年宋玄倒是也有耳闻,方秋棠在京城背靠大山,自成一派,将他那些奇巧主意一一拿出来,赚了个盆丰钵满,成了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第二号人物就是季硝,宋玄不晓得他跟方秋棠做的什么打算,两家也没归做一家,反倒斗的不可开交,连京城外头都在传,一山不容二虎,只怕这两人迟早要折去一个。
早些时候,太子还在,方秋棠归拢在太子旗下,季硝又是三殿下的爪牙,人都说他们俩最终的赢家,只看最后坐上龙椅那位是谁。
不想在两年前,方秋棠转而投了姬云羲,还引发了一连串的变故,情势急转直下,这事就成了太子被废的导火索,引得一众看客傻了眼,反倒是这两位,在姬云羲旗下也没见个消停,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到现在也不晓得鹿死谁手。
说到这两位,又都是宋玄的好友,那傅三爷便略吹捧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开。
宋玄却忽得说:“三爷没有别的打算了吗?”
傅三爷搭在茶杯边缘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抬了抬眼皮:“宋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来一回入了夏,还不晓得这位南公子还在不在四方城中,难道这些日子三爷就打算由着他胡作非为了?”宋玄淡淡地说。“再者,那边传来什么消息还不一定,若是连秋棠也打探不出什么把柄来,三爷又当如何?”
那傅三爷长了宋玄两轮,鬓角隐约有一丝白发 ,却也不在宋玄面前拿乔,只慢悠悠地说:“我也不是没想过旁门左道,只是南明君的护院里有一位高手,寻常人等在他手下过不得三回,想进去做些什么,实在是难上加难。”
宋玄犹豫了片刻:“三爷可有那南公子宅院的地图?”
傅三爷眸中精光一闪:“先生可想好了?进去了也未必拿得到什么证据。”
“若是我拿不到,旁人不更是没用?”宋玄笑了笑。
傅三爷审视了宋玄半晌,终于是将茶杯搁在一旁,手拢在袖子中:“我回去找人给先生送来。”
“我多嘴一句问问宋先生,这次何以对南荣君这样感兴趣?“傅三爷慢悠悠的说。“先生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宋玄在四方城向来是头一号棘手神秘的人物,也是向来片叶不沾身的聪明人,从那“三不沾”地规矩上就能窥其大概。若不是这次遇上了这样大的麻烦,傅三爷也不会求到他的头上。
宋玄却笑了笑:“不过是某的私心罢了。”
傅三爷知道他这是并不想说,便也不再追问,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直说,再三告辞后走了。
傅三爷前脚刚走,后脚想容就从屏风后头跳了出来,嘻嘻笑着问:“我也想问问,你怎么这次对这南荣君这样感兴趣了?”
宋玄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这藏身也太过粗陋了,刚才连裙脚都露出来了,我看只是三爷脾气好,才没有点破你。”
想容却不吃他这一套,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老实交代,宋先生的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私心是什么心?恩?”
宋玄见逃不过,便笑着糊弄:“六年前,我不是曾替方秋棠背了一个黑锅,进了大牢?”
想容倒还有些印象:“就是你找我做证人的那一回?”
宋玄点了点头:“正是,那回实际上是三殿下帮了我的忙,捞了我出来,后头我也是跟他一道去的盛京€€€€他实际上是我的朋友。”
“那南荣君太过蹊跷,我怕他对三殿下不利。”宋玄说。“再者,我总觉着,他未必真是三殿下的人。”
想容还是好糊弄的,闻言一拍宋玄的肩膀:“行啊,你还有点义气。”
宋玄这话实则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他的确在意南荣君的身份,但让他更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无法阅读南荣君的记忆。
那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这南荣子到底是什么人?
想容还在那头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探?”
“今晚就去,”宋玄道:“这种事拖也拖不出什么结果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想容问。
“傅三爷也说了,那南荣君有高手护院,我需得你帮忙才行。”宋玄说。
想容闻言恍然大悟,“嘿嘿”笑了起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放心吧,”想容一拍桌子,说得豪气冲天。“这事就是你不管,我也是想要管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你要我帮什么忙,都只管说就是了。”
宋玄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了,这次还真得你出马才行。”
这件事说起来,可能任谁都不相信。
论起四方城武艺最高强的人,不是威震四方的镖局总把子,不是傅三爷手下的金牌打手,更不是城门口那伙打劫为生的劫匪头子。
而是花下楼的女老板想容。
第6章 夜行
傅三爷言而有信,很快就将那宅院的地图送了过来,连带着那南荣君的行程、还有护院排班的时间也一并告知了。
宋玄这些走江湖的人,多半都做过几次梁上君子,打眼一瞧这地图和排班,就能知道主人居住的位置,和护院巡夜的线路。
这院子真要说防备严密,倒也说不上,只是有那么一位高手长年累月的坐镇,便有些不好办了。
想容瞧了半晌,摸着下巴说:“咱们最好挑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护院的人手也少些,若是只有一个,我也不怕,怕只怕双拳难敌四手,人多了也不好办。”
宋玄犹豫了片刻,他原本是想再试一次,确认一下那天的记忆阅读,究竟是这南荣君有问题,还是他自己能力失效。
可瞧眼下这光景,的确是有些冒险了。倒不如趁着南荣君不在府上,好好搜查一下宅院,看看里头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也能让想容多一份安全。
至于再接触南荣君的机会,总是有的。
宋玄如此一思量,便同意了想容的提议。两人确认了酉时过后,知府会邀着南荣君宴饮作乐,他们趁着那时候潜入府中,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两人便早早换做了夜行服,只等日头一落,直奔南荣君栖身之处。
宋玄没有露面,反倒是想容跳上了墙头,间隔着往里头扔了几颗石子儿。
想容这石子儿扔的是规律的,走江湖上头大都有些规矩,或是黑话切口,或是一些肢体动作,可能一支曲儿,一幅画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内行才看得懂。
而不同地域之间,这些规矩有的相似,有的不同,越是偏远的,规矩就越少人能看懂,四方城毕竟是通商的中转口,这里头的规矩到还算通用。
如想容这般,就是土匪踩点子时标准的一套。若是有些道行的人,一准儿是能看明白的。
没过半刻,里头站出一个人来,利落地跃上墙头来:“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生的高大,穿了一身箭袖锦衣,五官硬朗不凡,只是神色严肃,就难免显得冷漠起来。
想容正坐在墙头上晃悠着小腿,脸上还带着三分笑:“上门剪镖来的。”
那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见她是个姑娘,并没有立刻动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罢。”
想容歪了歪头,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他,笑了起来:“瞧着倒是条好汉,来只不过想拦着姑奶奶,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说话间,想容将手伸到背后,对着宋玄的方向比了一个手势。
宋玄见了手势心中有数,便依着计划往另一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