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朝辞
“不过这些东西,你家阿羲八成也是知道些的。”方秋棠忽得说。“季硝那小崽子,当年没少在我这儿偷师,我这火铳他或许造不出来,但火药他是没问题的。”
宋玄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你对他向来不藏私。”
方秋棠翻了个白眼:“谁让老子给他起名叫硝呢,他一个劲缠着问我硝石是做什么的€€€€”
宋玄一样一样瞧过来,方秋棠便一一给他解说用法,有时宋玄记不住了,他便还要骂上两句,却又重新解释了一遍。
最后又跟他说:“若是哪日你有什么麻烦、我又不在,就拿着那万花筒过来,你拿着那玩意,就跟我自己来了是一样的,就是把我铺子搬空了都行。”
宋玄被这突如其来的慷慨吓了一跳,一时愣在了原地,瞪着眼瞧他:“你这是€€€€”
“你快省省,我好着呢。”方秋棠嫌弃似的瞧了他一眼。“我就是怕你让姬云羲那小子欺负了,来日想跑都没个盘缠,你若真敢把我的铺子搬空了,老子撬了你的脑壳。”
宋玄笑了起来,忍不住给了他一脚:“你倒是撬一个试试。”
两人一路唇枪舌剑、相约晚上去吃上次没吃成的衡阳菜馆,待到了楼梯口,忽得撞上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正跟另一个公子哥儿争执。
“这发簪是我先订的。”那姑娘的声音文文静静,却隐约带着些不耐。
“那不如温姑娘转给我如何?我愿出三倍的价钱。”那公子口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左右温姑娘待字闺中多年,这男子的发簪,我看一时半会也用不上。”
周围的人不知是听出了什么,都投来了若有似无的目光。
宋玄忍不住看了方秋棠一眼:“你可是老板,不上去拦一拦?”
“拦什么,他们又不动手,抢得越欢,我卖的价越高,急了还会出大价钱预定。”方秋棠一脸高兴。“等他们吵完了,我的伙计自然会上去劝。”
宋玄难以苟同地看了他一眼,浑身上下写满了嫌弃。
那温姑娘被说了几句难听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她老姑娘、嫁不出去、丧门星,这姑娘似乎也并没有生气,转头就要走,却被那公子的随从拦下:“温姑娘,我们家公子跟你说话呢,你难道没听到不成?”
温姑娘左右走了两步,都被那随从挡在面前,终于抬起头来:“公子,还请你自重些。”
“我自重?温朝颜,若不是你这倒霉的克夫命,我怎么会在床上吃这大半年的苦头?”那公子气得走上前去,竟伸手去推搡她了一把。
温姑娘踉踉跄跄地后退,后背撞在了货架上,上头一个匣子眼看就要砸落下来,宋玄连忙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按了回去。
他不慎碰落了温姑娘的帷帽,一低头,正对上她略有些吃惊的双眼。
宋玄微微退了一步:“抱歉,某逾矩了。”
那公子哥儿走上来,拿下巴对着宋玄:“你是什么人,也敢出来管我的事情?”
宋玄神色淡淡:“兄台好歹也是男儿,一根簪子而已,还是不要跟姑娘计较了吧?”
公子哥冷哼一声,手指指在那姑娘的鼻尖上:“你是不知道,这丧门星老女人害得我有多惨,今天我若是不……”
他的话没说完,只瞧见宋玄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指,替他收了回去,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兄台,这是我朋友的店铺,你若是继续在这里闹事,我就要让人请你出去了。”
围观众人这才发现,珍宝楼的方老板正立在一边,气哼哼地打着算盘。
那公子哥却不肯买账:“你吓唬我?一个贩夫走狗,也要来管小爷的事?”
说着,竟要招呼随从围上来。
宋玄将身上的玉牌解下,竖在了他的眼皮子下面。
那公子哥原本浮肿的眼睛逐渐瞪大,紧接着连舌头似乎都结巴了:“你你你……”
宋玄见他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摇了摇头:“走吧?”
那公子竟果真连滚带爬地走了。
众人瞧着一头雾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秋棠拨拉着算盘珠子,在他身边懒洋洋地说:“你瞧瞧你这气势,一点出头的态度都没有,你就该让他为所欲为,最后在亮出牌子,大喝出你的身份,然后以犯上不敬的罪名把他带回去。”
如今宋玄的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对国师不敬的确是拉去刑部的。
宋玄哭笑不得:“口角而已,何至于此。”
说着,又低头去瞧了瞧那温姑娘。
温姑娘似乎一直在静静地瞧着他,宋玄蹲下身替她捡起了帷帽递给他,笑了笑:“方才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温姑娘接过了帷帽:“多谢。”
忽得这时,听到外头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妹妹€€€€”一个穿着石青色衣袍的男人冲了进来,瞧见温姑娘,便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来瞧她是否无恙。
宋玄瞧见那男人,便微微一怔。
他在白相府上见过这人,朝会时也曾见过。
他记得他,是因为早朝当日他驳斥白衡,提到春雨泛滥、流寇成灾时,此人曾猛地瞧了他一眼,之后白相一党纷纷想要驳斥他,唯独此人没有出列。
“我无事,”那姑娘瞧见自己的兄长,神色便温和了下来。“是这位公子帮了我的忙。”说着,示意了一下旁边宋玄。
这位兄长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宋玄一礼:“多谢……”
话还没说完,那人也认出了宋玄,后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您……宋、宋先生……”
温姑娘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兄长:“哥哥?”
宋玄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那人愈发的呆滞了,眼睁睁瞧着宋玄和方秋棠走出了珍宝楼。
方秋棠一路走一路笑:“你倒是做了一回好人。”
宋玄问:“你认得那位大人吗?”
“温朝辞,那是白相的门生,如今的京兆尹。另一个姑娘是他的亲妹妹,温朝颜。”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他妹妹温朝颜是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听说是克夫命,接连几任未婚夫都倒了大霉,如今年近二十了还没有出阁。”
说到这,方秋棠皱眉冷笑了一声:“不过她的未婚夫也都算不得什么好人,我估计温家也没想给她配一门好婚,宅门里头的事龌龊的很。”
“刚才让你吓跑那小子,就是她的一任未婚夫,订婚两个月摔断了腿,养了大半年,你也瞧见那德行了,哪个好人家会把姑娘许给这样的无赖。”
宋玄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他跟方秋棠都见得多了。
方秋棠忍不住笑话他:“你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宋玄瞪他一眼:“你别胡说,阿羲听到了又要跟我闹脾气了。”
方秋棠眯了眯眼睛,又瞧了瞧宋玄略带生硬的走路姿势:“你还是宠着他。”
养虎为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第37章 鬼祟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上朝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头一回的经验,宋玄竟也没什么畏惧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朝堂上的事,或许跟菜市场上的也差不多少,让你三分利,迟早都是要讨还回来的。
只不过他仍旧是参与时少、旁观时多,毕竟他是个骤然上位的门外汉,无论是政治还是这天下,都没有多少让他置喙的余地。
这多少抚平了白相一党对他的怨气,时日久了,竟也相安无事€€€€至于这究竟是面子上的做派,还是打心眼里的不愿冲突,这就不是宋玄能够得知的了。
幸运的是还有一个陆其裳,自打上回之后,他倒真的成了摘星阁的常客,贯彻了他先头所说的话,把宋玄当作了一条谋事的捷径,也肯教他一些朝堂上的玄虚。
宋玄便愈发的有了个国师的模样。
说实话,国师这个位置,平日里还真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除了在朝堂上当个木头桩子,也就是在摘星阁里头假装算运祈福。
宋玄哪里会这些,便镇日里与方秋棠四处厮混。
到了晚上,姬云羲通常又可怜巴巴地来要求留宿,这回宋玄便硬下心肠来,坚决不肯让他留下。
他跟姬云羲讲道理:“再怎么说,如今你也登基了。一举一动都是要记录载册的,留宿在摘星阁,偶尔为之倒也可以,但总往我这里钻,时日久了,总是要落人口实的。”
姬云羲哼哼唧唧地缠着他:“谁管他们,由他们说去。”
宋玄心里也清楚,狼崽子一旦开了荤,再让他吃素就难了。
但他终究还是有一线理智尚存的。
“绝对不行。”宋玄拉着一张脸说。“现在还不是能够与他们作对的时候。”
如今姬云羲根基不稳,别说做对了,连这个皇帝都做的有名无实,宋玄哪能在这时候再找麻烦。
姬云羲阴沉着一张脸,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宋玄皱着眉问:“你去哪?”
“我去折了他们的笔杆子,看他们还记不记。”姬云羲的声音都带着嗖嗖冷风。
宋玄绷不住,笑了起来:“你给我回来。”
姬云羲的脚步留在门口,磨磨蹭蹭不动弹。
“回来!”宋玄又说了一次。
姬云羲这才踱步回来,不情不愿地站在宋玄面前。
宋玄笑着训他:“你折得了一杆笔,折得了十杆吗?人家职责所在,你偏要去为难人家。”
“那就折了他们的手。”姬云羲的语调阴冷,不知是赌气还是认真。“看他们还记不记。”
“阿羲。”宋玄的声音压低,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哥哥。”姬云羲撑不住,转头搂紧了宋玄,轻轻地在宋玄耳边低语。“哥哥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我。”
宋玄似笑非笑:“做了半天的戏,就在这儿等着我?”
姬云羲毫不脸红,玩起了宋玄腰间的挂坠来:“晚上不成,白日里……”
“白日里更别想。”宋玄答得斩钉截铁。
姬云羲故意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连头都耷拉下来了。
这回宋玄却不吃他这一套了,姬云羲体虚,心思又野,一味顺着他,未必是什么好事。
再者,白日宣淫这种事,姬云羲有那个胆子,宋玄却未必有那个脸去做。
姬云羲见的确没门,又赖在宋玄身上,吃了好一会的豆腐,到了傍晚,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这样的场景这几天已经上演不知多少回了。
想来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旦做了那事,便如同开闸放水,再难克制了。
以至于这段时间,宋玄每每站在朝上,都能感受到那如狼似虎的一道目光,好似要将他在这朝堂上生吞活剥了似的。
宋玄只能腆着老脸,假装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