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旗的军师徐望当即就冲进主帅的车里,分析利弊十数条,不可谓不尽心。
姬云旗却只顾着笑着喝酒,捡了匣子里的干果吃。
徐望痛心疾首:“殿下怎么半点不心急,今上出迎几百里,明着是皇恩厚重,实则是对您有所忌惮,你多少也该长个心思€€€€”
姬云旗一笑,冲外头喊了一声:“无穷。”
一声马嘶,花无穷一阵风似的停在了外头,双手抱拳:“属下在。”
“圣上还没功夫见我?”
花无穷面色古怪:“怕是这两天都不大想见您。”
“那就不见罢,你们保护好圣上安全,也别离得太近,惊扰了那位。”姬云旗一脸了然,将手中刚剥好的果仁儿往外头一扔,花无穷想都不想,用嘴接住,三两下嚼碎下了肚子。
“是。”花无穷嘴里还有坚果香。
姬云旗扔给她一个小荷包:“这果仁炒得不错,你当零嘴儿吃罢。”
“是。”花无穷接了荷包,马上一个呼哨,又没了踪影。
徐望眼神复杂地瞧着这两位,张了张嘴,一语双关道:“您真是半点不着急。”
姬云旗眼神中隐约有着什么东西,瞧了徐望一眼,低低地笑了起来:“有些事,我不好说,您不大清楚,但您只要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了。”
徐望再三皱眉,还是压低了声音:“殿下,您对那个位置……真的无意了?”
他虚指了指盛京的方向。
姬云旗摇了摇头:“以后您就知道了。”
徐望叹了一口气。
他当年追随这位大殿下,也是看重他的野心和豪情,恩威并重,的确是个帝王之材。
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花无穷走后不久,这位大殿下似乎一夜想通了什么,熄了争储的心思,甚至对天潢贵胄的身份都失了兴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出权利中心的舞台。
倒让徐望多年的苦心落了空。
失望总是有的,但真要说后悔,徐望倒也不甚后悔。
至少,姬云旗没有变成一个阴谋家,而是一个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这对徐望来说,便已经是最值得夸耀的学生了。
“那个位置,他坐得很好。”姬云旗笑了笑。
他想起了什么。
是了了临行前与他的对话。
姬云旗笑着跟他道别:“上回见到大师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如今不过几日,便又要走了。”
了了沉吟了片刻,平淡的神色中:“你的父皇……”
姬云旗说:“他一直在等着您。”
他的眼角弯了弯,仿佛在笑,却又注视着了了。“等您回来。”
对于姬回,姬云羲或许是一无所知,姬云旗却知道很多。
因为他曾经也对这位父亲抱有过期许、憎恨,关注着这位父亲的一切,最终却也还是释然了。
强求不得。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了了的眼神有些怅然。“但是,你们都很好。”
“他若是能看见,应当会很高兴的。”
姬云旗笑了笑:“你明知道他不会的。”
姬回对任何人都不会感兴趣,除了眼前的这位了了大师。
“这话我不该问,但是……大师,您真的不想见他一面吗?”姬云旗问他。“他停灵一月有余……您知道他在等谁。”
了了念了一句佛号:“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见了有什么用呢?”
姬云旗没有说话。
他感觉有些荒谬,甚至想要去嘲讽一下自己地下的那位父亲。
了了没有继续捻那串佛珠,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说服自己。
“这世上有万条通路,”了了说。“有今上登基的一条,也有你君临天下的一条。”
“姬回在时,大尧的龙脉本已将尽,若你登基为帝,大尧或许能中兴一代,之后便注定世代衰竭、战乱不歇。”
“可如今的这条路,是大尧的生路,是破而后立、长治久安的生路。”了了说。“所以,我做的一切都不会后悔。”
他推算了千千万万条路。
没有一条,是他与姬回的生路。
命运就是这样的有趣,他拥有了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却没有给他抓住未来的余地。
这份错情若是相守,则大尧永无宁日。
条条大路,原本就是没有他一丝生机的。
姬回似乎生来就是一根不知长在何处的情痴,于家国无益,于天下更是阻碍。
只有一颗执迷的心,却让他这个生来无心的人践做了泥。
心疼吗?
了了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应当是不疼的。
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哪里来的心呢。
姬云旗回想着了了的话,总觉得其中有泰半是他听不懂的东西,忽得想起了什么,问徐望道:“您听说过龙脉吗?”
徐望一愣:“龙脉?”
似乎江湖传闻早就有过着玄乎的东西,亦真亦假,大都不被当真。
姬云旗记得宋玄还用这个借口欺骗过四方城众人。
徐望问:“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姬云旗摇了摇头:“忘了在哪听见的,随口一问,您要不知道就罢了,想来就是江湖骗子随口胡言。”
不想徐望的神色却犹豫了片刻:“倒还真有印象。”
“臣的本家藏书颇丰,曾有一本前人手记提起过,只是……”
姬云旗来了兴趣:“只是什么?”
“只是那手记不知是谁人所作,里面的说法也荒谬绝伦,不足为信。”
“您只管说就是了。”姬云旗也没打算真的听出个门道来,只当随口一问。
“那书上说,的确有炼制龙脉之法,可保基业绵长,只不过……需要特殊的条件。”徐望压低了声音。“当时的燎星国师将肉身炼做龙脉,脱出人世之外,干预大尧命数,便与大尧气运同寿,保大尧万世永昌。”
“不过都是胡说罢了,燎星国师最终也神陨道消,可见所谓长生不死,都是骗人的笑话罢了。”
姬云旗听了这荒谬的笑话,也不放在心上:“的确是胡说八道。”
徐望笑道:“是了,那上头也说的古怪,什么叫脱离人世之外,难不成要羽化飞仙不成?”
人活着,就要与人产生交集,哪能脱出人世呢?
两人便只当是胡说,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第106章 重逢
行军到了夜间,姬云羲应是挤进了宋玄的营帐里头。
帐里明明很宽敞,这两人却硬要窝在一张榻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姬云羲伸手描摹着宋玄的眉眼,忍不住皱起了眉:“瘦了、还黑了。”
连以前他极为喜欢的、细腻温润的皮肤也被风沙洗礼过,显得粗砺了许多。
宋玄眼角弯了弯:“怎么,变心了?”
“变心了,”姬云羲皱了皱鼻翼:“你一走就是两三年,就算是娶个婆娘也该改嫁了,你看着办吧。”
“还以为你是王宝钏,谁晓得却是个潘金莲?”宋玄笑着捏他的鼻子。“这可怎么办?”
姬云羲盯着他,眼神认真:“我就该毒死你,就对了。”
“那就来罢。”宋玄笑得不可自持,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仿佛在舔舐一颗糖果,极尽温柔缠绵。
他对这个人,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尤其是久别重逢,更是瞧着哪里都可爱,连头发丝似乎都是惹人喜爱的,多瞧几眼,多说几句,只怕连心尖都要让他给化了。
哪怕这人凶得想要将他整个都吞进去,甚至恶狠狠地咬了他舌尖一口。
宋玄从心尖到腰身,都软成了一滩春水,连眼里都泛着粼粼的波光,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一个人,勾得人魂都要丢了。
姬云羲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窒,脑子里只剩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伸手去扯他的衣带,声音愈发喑哑:“这是哥哥勾引我的。”
两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很多话要讲的,可姬云羲现下哪还顾得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到了嘴边儿的肥肉。
“嗯。”宋玄竟还应了,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勾引你的。”
说着,按住了自己的衣带,笑着呢喃:“就这么弄吧,我不耐烦了脱了。”
姬云羲一晃神的功夫,发现宋玄竟自己撩了衣摆,坐到他身上来了。
宋玄不对劲。
他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却又敏锐地感受到此刻宋玄的依赖和敏感。
宋玄并不喜欢在大营里、在行伍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外头还依稀能听见马蹄的声音,和士官之间的细微的交谈声。
篝火的火光从缝隙映进来,照亮他通红滴血的耳垂,和皱着眉微微难堪的神态。
“哥哥……?”姬云羲拽着他的手臂,忍不住自己也失了神。
“没事。”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