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就是那位……春山刀?”周宣理问。
牧溪云:“没错。”
“倒是没有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并且还分外有礼,留下了相当难寻的药材作为诊金。想要这样的人对你有所回应,难矣。”周宣理好一阵摇头晃脑,接着又问:“不过,你真打算不再跟着他,同他‘就此别过’?”
未曾犹豫,牧溪云回答他:“当然不。”
*
离开周府,阮霰取出一件飞行法器,由阿七御着,迅速行往青山隐客栈。
“主人你拒绝了牧溪云,那接下来打算在何处修养?”阿七问。
阮霰眸光轻垂,扫过长街巷尾众生百态,低声回答,“我这样的状态,去哪里都不容易,但总要装一装寻药的样子,免得阮家见我一心等死,便失了与我争夺的心思。”
“周宣理说,独明草可能生长的地方有三处。”阿七道,“分别是昆仑虚、观山、龙津岛,你欲前往哪处?”
阮霰抬眼遥遥一望,目光渺远:“昆仑虚与观山都太远,自然是前往龙津岛。”
阿七拍了拍爪子,忧心忡忡,“可主人你独自前往,我分外担忧。”
阮霰一副淡然神色:“封在我脑后的金针有三枚。先前我仔细推演过,凭我的实力,便是对付北周那位国相,亦只会掉一根针。”
“如此说来,周宣理还是很有一套方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别动用元力。”阿七适才放心了些,接着话锋一转,问:“身怀赤虺骨凰功之人,你打算让谁去找?”
“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对。”阮霰说着,自鸿蒙戒里取出笔墨,修书一封,交与阿七,“将此信送到林间鹊手中,他看过后,自会帮我寻觅。”
阿七满口道是,让阮霰将信放入它的储物项圈中。
几句话的功夫,客栈近在眼前,阮霰同阿七从窗户回到客房,未曾惊动店内任何人。
雪白巨犬一尾巴甩上窗户,郑重地对阮霰嘱咐:“主人,那我回金陵了,你前往龙津岛时一定要小心。阮家那边,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若你身边发生紧急情况,亦要通知我,我马上赶过来。”
阮霰点头一“嗯”。
“那我真的走了啊,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一定要立刻通知我!”阿七一边往外,一边扭头回看。
“好。”阮霰走过去,揉了把阿七脑袋。
阿七蹭了阮霰手心几下,才化作一点白芒,自窗户缝隙飘出去。阮霰开始收拾客房中自己的东西,不想片刻后,窗户咯吱一声开了。
依旧是一袭紫衣。
依旧是腰间别横笛的人。
眉梢轻轻挑起,一副散淡模样。
来者正是月不解。见得房中情形,他眯了一下眼睛:“你打算去哪?”
阮霰没有回答,快步走去窗户前,抬起双手,啪的一声合上窗户。
“就算你不告诉我你的目的地,我依旧能寻来。”
窗户又开了,月不解一抖折扇,拖长语调对阮霰道。
“周宣理治好你了吗?看起来没有,他的能耐,只能帮你暂时稳固神魂。”
“不过——我花间独酌月不解,却是有办法医治你。”
阮霰撇下眸光,淡漠与之对视:“用什么办法医治。”
“若你答应让我医治,便会知晓。”月不解眉眼一弯,眸底的笑有几分狡诈。
“你的目的?”阮霰问。
月不解将脑袋往前凑了凑,慢条斯理道:“我要你允我一件事。”
阮霰冷着一张脸:“什么事?”
月不解故意停顿,几息后,才弯眼笑道:“同我回去成亲。”
第十一章 博取同情
月不解说,要阮霰同他回去成亲。
阮霰垂下眸眼,凝神细思一番,确定自己没听错,于是干脆利落关了窗。随后转身往外,出天字二号客房,至长廊中段,拾级而下,欲就此离开客栈。
“你还没退房。不在这里住店了,总得结清房钱,不是么?”月不解跟幽魂似的出现在阮霰身侧,用惯常的散漫语调,低笑着说道。
阮霰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折身走向月台。
却有一只手抢在他之前,推了一锭银子到客栈伙计面前。手的主人道:“天字二号与天字五号两间客房的房钱,不用找。”
两个人,其中一个冻着一张脸,唇线微抿,眸光寒冽;另一个笑眯眯的,声音清贵耐耳,观其气度,倒是很有几分俊雅可亲的味道。
但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仍是吓得客栈伙计大气不敢出。他赶紧把银钱推回去,哆嗦着道:“掌柜的吩咐过,鹤取公子的朋友,无论是要茶要酒还是干别的,都不收取任何费用。”
这话换来月不解一声语调上扬的“哦”,“你家掌柜对朋友倒是大方。”却也没伸手接回银子。
再看阮霰,亦放了颗灵石到月台台面上,并道:“承蒙掌柜好意。”言罢轻拂衣袖,抽身离去。
月不解赶紧跟上。
踏出客栈,便是兀自倾洒的耀白日光,明晃晃铺满地,甚是刺眼。
月不解走到阮霰身边,掏出一把深色竹骨绸伞,撑开举到阮霰头顶,替他挡住刺目灼人的光线,放低声音,轻笑道,“我救你的命,你以身相许来报答,这样的桥段虽说俗气老套,却也合情合理,不是么?”
阮霰加紧脚步,但饶是再快,路线再曲折,月不解总能跟上,头顶的竹骨伞半刻不离。
他不想因这样的琐事与闲杂无关人催动元力,是以驻足,淡漠撩起眼皮,与同在伞下的人对视,道:“或许你说得很对,但我不想接受这样的交易。”
“成亲的事,怎么能叫做交易?”月不解半挑眉梢。
“那叫什么?以性命为条件,换取一段姻缘,称为以利相逼、强取豪夺如何?”阮霰浅色的眼眸里微光幽凉,声音质地清寒。
月不解微微眯起眼,似有不满。
阮霰见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恕不奉陪。”说完取出飞行法器,以灵石催动,朝着龙津岛的方向疾速而行。
伞仍在人已空,月不解眺望阮霰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唇边勾着的那点笑缓慢退去。
这个人,似乎有些难办。
月不解眉心极缓地蹙了一下,在心中暗道。
这个时候,转角处冲出一道人影。是个少年,手捧一屉蒸笼,背负三个麻袋,双足还各捆一只沙包,跑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他跑到月不解面前,才堪堪刹住脚,气息不匀道:“大、大人,您怎么突然就退房了?您吩咐钟灵去买的小笼包,已经买好了,个个皮薄馅足汤汁多!是现在就给夫人送去么?”
边说,钟灵边抬起手里的蒸笼,递向月不解。
“你瞧着夫人的身影了吗?”月不解语气有些凉。
钟灵环顾四周,复而对上月不解的视线,摇头道:“没、没有。”
月不解又问:“那你打听到他去哪儿了吗?”
这一刻,钟灵略略明白什么,惊讶着、疑惑着发问:“啊?大人你没能追上?你让夫人走掉啦?”
此言一出,月不解眸色更凉了些。
钟灵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试探着发言:“大人,那夫人去哪儿了?”
月不解抬手指了个方向。
钟灵辨明方位:“原来是往东南去了。”
“这世上治疗失魂症的方子有多少?离此地最近的,生长有失魂症药引草药之地,又在何处?”月不解嫌弃他脑子转得太慢,收起竹骨绸伞,拿伞拍了钟灵额头一下。
“龙津岛!”钟灵恍然大悟,“大人,夫人是不是有些讨厌你,所以宁愿自己去采药,也不愿接受你的帮助?那我们要追过去吗?追过去后又怎么办?敲晕了直接带回山庄如何?”
钟灵连发三问,直击灵魂,并提出一个看似行之有效的建议。
对于此,月不解冷冷一“呵”,接着将竹骨绸伞往他身上一丢,抬脚步入虚空。
钟灵“啊”了声,拖着两条腿,有些凄惨地对高空中即将飘远的身影大喊:“大人,您这就去了?我怎么办?包子怎么办?”
此言无人应答,不过数十息之后,月不解竟飞身掠回钟灵面前。
钟灵喜极,却来不及泣,便被月不解给拎住衣领,提溜到半空中。钟灵蹬了蹬腿,极不适应这样的姿势,但来不及说什么或做什么,便听得月不解那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入耳中。
“包子端好,给你安排一个新任务。你们未来夫人他虽然面冷嘴硬,但心地仍是善良的。你想个方法,博取他的同情。”
“若是博不到,我会如何?”钟灵颤着声音问。
月不解哼笑:“博不到?那以后都别跟在我身边了。”
第十二章 没安好心
龙津岛地处大陆东南,较之初春时分忽晴忽雨寒暖不定的江夏城,气候要热上些许。
不过修行者向来不需理会外界气象变化,阮霰又是个中翘楚,纵使神魂受损,不宜使用元力,亦无困扰。
正值二月花朝节,岛上乘着春风盛放的花枝挂满彩纸与花灯,处处皆是热闹景象,不过时辰略晚,夕阳西斜,结伴出游、踏青赏红之人,正说说笑笑着归家。
阮霰一身白衣遭夕阳染红,腰不佩刀,除却指间戴着的那只鸿蒙戒外,浑身上下无半点修饰,若是表情再柔和些,便是一幅纯良无害模样。
他刺客出身,少年时便将隐匿之术使得出神入化,如今缓步行走于成群结队的游人之间,走得坦荡自然,竟是无一人察觉——连拎着竹篮挨个询问行人是否卖花的姑娘,都将他忽略了去。
这样做的原因无他,不过是如今的龙津岛上,至少藏着三队阮家刺客堂的人马,一部分,正搜寻独明草,其余的,在搜寻他。
夕阳将青石板路上的影子拽长,阮霰随着人流从郊外走到城中,途径一间又一间客栈,却不入内投宿。
对于阮霰而言,宿于山间石洞、林间树下,抑或陈设齐全的室内,其实并无区别。但此时此刻此般情形,若是选择住店,势必会留下可循痕迹。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阮霰一路从城北行至城西,前往独明草最有可能生长的博山。他刻意将脚步放得缓慢,直至月上柳梢,才来到目的地。
阮霰寻了一处背风且隐蔽的地方,盘膝坐下,垂目调息,熟料甫一闭眼,脑海中竟浮现出月不解的脸。
这张脸上,眉眼轻弯,唇角勾出些许笑意,便如其本人惯常爱做的那般。阮霰对这张脸品评一番,得出此等气度神态,分外欠揍的结论。
此人名号为花间独酌,其名为月不解。
而当下,阮霰亦十分不解——这个花间独酌,想以帮助他修复神魂为交易条件,让他答应同他成亲,这之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莫不成是发现了他与神刀寒露天的刀鞘融合、拥有了唤醒圣器的能力这个秘密?可如此一来,这个花间独酌又是什么身份?难道是拥有圣器的四圣家族的人?
极有可能。毕竟,事到如今,他身上能利用的,便只剩下这一点。
可阮家会将他身怀的秘密透露出去,让同样身为四圣家族的其余三大家族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