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 第21章

  “当然。”原箫寒话音未落,长剑便起,当空一划,剑尖带出的光连成弯弧,形如上弦之月。

  人不动,剑光移,冷冽光弧袭往妖兽头颅,势极烈,迅猛难挡,但行至半途,竟倏然转向,斜里斩向白玉殿门口的咒术师。

  咒术师神色大变,一口气尚且哽在喉头,又见虚空里闪过一道素白身影,衣袂拉出光弧,宛如瞬开瞬谢的花。

  残影当空,阮霰已至殿前,趁着咒术师对付原箫寒无暇分神,一刀劈开殿门,闯入殿中。

  这两个人,根本没人管妖兽!

  咒术师气极,完全没料到这两人会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可当下已是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原箫寒斜斩而来的凌厉剑招。

  原箫寒这人,素日里身姿懒散、神情散漫,可出起剑来,却是利落干脆——尤其是阮霰不在,没了想勾引的对象,懒得再耍花架子。

  他的剑,剑意至寒至深,剑势至凛至烈,剑招至狂至疾,便如北方极寒之地吹来的风,无比骇人。

  而咒术师,他们的修行,向来注重精神与术法方面,基本不擅长近身作战,与人打架,皆是躲在远处出招。原箫寒骤然逼近,咒术师应付得极其吃力。

  一剑落,第二剑又起,招招相扣,剑光织得密不透风,叫咒术师逃无可逃。

  眼见着剑芒如烧的一剑就要落下,咒术师抬手一指妖兽,唤其瞬闪而至,替自己将原箫寒这一剑撞开。

  接着御风而起,爬上另一只妖兽的后背,推开数丈,居高临下睥睨原箫寒。

  原箫寒收势后退,方才未曾细看,如今一定睛,发现这两只妖兽大有来头,它们竟是妖化后的圣兽,其一为白虎,另一乃玄武。

  “没想到,你竟能挖出这样的尸骸。”原箫寒嗤笑,“也算是一种本事。”

  有妖兽相护,咒术师有了底气,但阮霰闯入了大殿,又令他不免有些担忧,于是语气里藏了几分谨慎:“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号!”

  原箫寒挑眉,不动声色移至大殿门口,笑着道:“在问别人姓名之前,应当说出自己的,否则会显得极不礼貌。”

  闻得此言,兜帽下咒术师脸色一沉,不耐烦挥袖道:“呵,老夫乃黔山老祖路西归,识相的话,快与你的同伴一道,滚出去!”

  “哦,原来是老祖,活了得有四五百岁了吧?”原箫寒故作古怪语气,“年纪的确有些大,难怪敢说我们是小儿。”

  “……”路西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原箫寒暗中往殿内投去一瞥,见得大殿上空荡荡的,唯独玉阶之上,摆放了一具冰棺。冰棺上设有结界,阮霰没强行破除,就那么站在一旁垂眸打量。

  这人还算乖,原箫寒悬着的心稍有安定。

  “你又是何人?”等不到回答,路西归开口催促,声音低沉嘶哑。

  “在下花间独酌月不解,不过一介江湖毒医而已,比不得老祖。”原箫寒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微微挪动位置,挡住殿内情形,眸眼一转,漫声回答。

  “毒医使剑?”路西归嘲讽一笑,显然不信。

  “当然,毒医还能使刀。”原箫寒笑得认真。

  路西归又是一拂袖:“老夫不与你争辩这些,速速离去!”

  原箫寒缓慢摇头:“老祖此言差矣,你炼制毒尸,并且将它们放入城中,让它们肆意咬食百姓,光凭这一点,便该遭受讨伐。更何况,你还偷盗了许多先人前辈的遗体,罪孽颇深呐。”

  “笑话,他们被我炼成毒尸,乃是他们的荣幸!”路西归冷声道,倏尔话锋一转,幽幽笑起来,“看来今天过后,我手下大将又要增添良缘。”

  随着这话落地,停在一旁伺机而动的玄武迅速贴近原箫寒,悍然出招。紧接着,白虎背上的路西归双手一抬,翻掌结印,覆掌打出,突袭原箫寒侧方。

  原箫寒挽剑迎上,但就在此时此刻,一丝不妙划过心间。

  ——为什么阮霰进去这么久,竟是毫无动静?

  可玄武的攻击来得太快,让原箫寒没心思多想。

  这东西本为圣兽,纵使死后境界跌落,但躯体仍是一具铜皮铁骨,且如今不惧痛痒,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弱点,与此交战,简直是白费力气的典范。

  原箫寒立时转攻为守,开始留心路西归的破绽。

  熟料倏然之间,竟听得殿内传出一阵闷响!

  原箫寒心道不好,再顾不得什么,强行挡下路西归流火般的术法,再掠过拦路的玄武,闪入白玉殿内。

  抬眼一望,却是震慑当场。

  那微芒莹润的玉阶之上,幽光飘浮的冰棺之前,有阵法悄然无声运转,阮霰持刀垂首,半跪在地,所处位置,赫然是阵法中心。

  大阵之中细碎微光流转,气机涌动,掀他衣袂翻飞、银发起落,美得苍白脆弱。

  他定然是痛苦的,三魂之中唯余的两魂瑟缩成团,握紧刀柄的手指节泛青,肩膀抖得细微且频繁,眉心紧蹙,鸦黑的眼睫不住颤动,薄唇更是直接失了血色。

  ——阵法正吸走他的元力,一点一滴,汇入他面前的冰棺。

  原箫寒眉头紧拧,正欲赶过去,却闻路西归带笑的声音响起在后方。

  “你以为,殿内没有我族图腾,入内便安稳无虞了吗?你以为,你们破坏的那东西,便是真正的阵法吗?”

  路西归身骑妖兽白虎尸骸悠然而来,坐得高,视线正好与冰棺齐平,扫了一眼阵中的阮霰后,表情骤然严肃:“此人竟是……”

  紧接着,路西归涌现狂喜之色:“这是复生之力!能复活死者的神秘力量!”

  “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苦寻数百年而不得,无奈出此下策,以尸毒作引,召唤鬼月之力,试图借此唤醒阿遥。没想到,这一招使出不过一日,拥有复生之力的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哈!真是天助我也!”

  路西归笑声震天,边说,边驱使白虎往玉阶狂奔,行至中途,却见一抹绛紫色身影过眼。原箫寒提剑,拦在阶下,冷眼肃杀。

  三尺长剑通体玄黑,暗纹上剑芒轻淌,剑尖一划,玉石铺就的地面便出现深深凹痕。

  “你最好思考一下,动了他,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原箫寒脸上漫不经心表情悉数褪去,半眯着眼,声音凛寒,“把阵法撤了,否则,我连同冰棺里你想复活的那人,一同毁掉。”

第二十六章 摇摇欲坠

  冰棺之侧,银芒倒转, 幽幽咒文掠过半跪之人脸颊, 游走线条紧绷的脖颈,最终与素白衣衫重叠, 再难分辨。

  这些东西看上去轻若无物, 却是令阮霰痛苦万分。

  咒文正蛮横地将他体内神力抽离,感觉形如撕扯血肉。心音仿若擂鼓, 耳畔鸣响尖锐之声, 引得后脑阵阵发痛。神魂更是遭受辛夷族特有的秘法压迫,瑟缩着、颤抖着,几乎要被碾得四散了去。

  痛的时候, 阮霰总会握紧手中的刀,但如今所持,不过是把普通长刀, 刀尖抵地, 几乎要被折断。

  阮霰眉头越蹙越紧。他能感觉到原箫寒正同路西归对峙,能听见两人正在交谈, 但当声音传至耳畔, 便散成了飘渺虚无, 捕捉不清只字片语。

  这证明他的五感在渐渐消失。

  “耐心一些, 阮霰。”他开始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总能找到脱困之法, 毕竟镜湖底下, 那耗费金陵阮氏半数财力才布成的大阵, 不都被你打破了吗?”

  沉沉一番吐纳过后,他又道:“耐心一些,但凡是人为的东西,必然有其破绽。”

  这个时候,原箫寒强行塞进他口中那颗药丸,效力再度涌上来,清凉之意漫过武脉,流转十二经,让他魂魄受到的刺痛逐步减轻,灵台趋于清明。

  阮霰尝试着睁眼,没成功,于是外放神识、查探四方,并根据已知信息,做出推论:

  这大殿上至关重要之物,无异于身前的冰棺。又及,辛夷族精通生死轮回之说,路西归将一具数百年前的尸身存于棺中,并设下结界维持其不朽,不难猜出背后缘由。

  ——路西归要复活她。

  不过,刀鞘上残存的神力,能够为活死人肉白骨之用,倒是令阮霰感到惊讶。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以这点震惊转瞬即逝。

  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威胁路西归,但前提是,至少能在阵法中自如活动。

  倏然间,阮霰灵光一闪。

  他缓慢撤去压在刀柄上的力道,偏转脑袋,“看”向阵法与冰棺相连之处,却寻找有无破绽。

  *

  玉阶前,原箫寒手提长剑,凛然同路西归对峙。

  “笑话,老夫岂会被你威胁?”路西归坐在白虎背上,浑厚元力流溢周身,鼓起衣袖,吹得衣摆猎猎作响,“你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老夫的地盘上。”

  “那又如何?”原箫寒歪了歪头,表情轻描淡写。言罢,长剑一抖,招式凌厉而出。

  这一剑掀起风浪,所过之处,剑芒刺眼,宛若正午之阳,但挥斩出的温度并不炙热,而是绝地般的冰寒,仿佛千年深雪淬炼而成。

  冷风,冷锋,凛凛攻向路西归,不留丝毫回寰余地。

  路西归赶紧操纵白虎后退,立于斜前方的玄武瞬闪至他身前,试图拦下原箫寒此招。

  熟料眨眼过后,原箫寒已出的剑竟势头一转。

  剑动人动,旋身之间,足尖点地,紫衣猛踩玄武高仰的头颅,跃至半空,以泰山压顶之势落剑。

  玄武立时回首,张口喷出幽色气劲,诡谲妖氛霎时充溢原箫寒周遭,却见这人避也不避,踏氛邪前行,剑招不动分毫。

  那双星夜般明亮的眼眸里,不见半点情绪,居高临下望来,仿佛无悲无喜的神佛瞥见死物。

  情急之下,路西归合掌结印,口念咒语。

  剑风便要逼近,说时迟那时快,玉阶之上的阮霰呕出一口鲜血。

  热血喷洒,点点滴溅冰棺,寒气升腾之间,倏然凝结。

  这一声实则极其细微,但修行者之耳目何其聪敏?原箫寒当即变了脸色,身形一凝,剑势一顿,路西归趁着这微微间隙,疾速后撤。

  “花间独酌,我们要不要做个交易?”路西归堪堪避过了一剑,在玉石碎屑漫天纷飞的杂乱中,兀的出声。

  他心知肚明原箫寒不会接话,便开门见山道明条件:“玉阶上的那位朋友,神魂似乎出了些问题,否则以他的境界,不会被压迫至此。不如这样,我用我族法宝,替你那位朋友将神魂修复,而他,只需贡献出一点点那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他不听我的,我没办法替他做主。”原箫寒被这话逗笑了,眸眼一转,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让他从阵法里出来,你们面对面、亲自谈。”

  “呵,你这小子,还挺有主意。”路西归声音沉沉。

  原箫寒忌惮路西归再次对阮霰出手,路西归害怕原箫寒不顾玉阶上的人对他下杀招,条件谈不拢,对峙由激烈转为无声。

  玉阶之下氛围沉默凝滞,而玉阶之上,阮霰终于抬起眼皮。多亏路西归那道咒法,让他呕血的那瞬略微偏移身形,从阵法中心挪开几分。

  ——由此可推测,越靠近阵法中心,压迫之力越强。

  阮霰看向凝结在冰棺上的血。

  初登玉阶,他便探过这尊冰棺,发现上方罩有结界,外物不可穿透——当时以刀试探,但现在,他的血却是溅了上去。再细看,那些自外界涌入山洞、涌入井口、涌入殿内的幽蓝烟雾,亦透过这层结界,流转在冰棺周围。

  那么是否可以作出结论,凡是有利于冰棺中人复生的东西,结界都不会拒绝?

  一试便知。

  阮霰彻底松开刀柄,沉然提气,调转体内神力,尽数覆于掌间,接着拼出全身力气,推掌而出,击向冰棺。

  此一掌,气势并不如何,但附着的神力太过强大,使得冰棺无以承受,竟自行炸裂!

  轰——

  一声巨响倏起。

  玉阶之下的两人齐齐看来,一人面露惊恐,一人眉眼间浮现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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