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个什么东西?”雾非欢五指成爪,隔空抓回兵器,磨着牙说道。继而话锋一转,视线掠过原箫寒揽在阮霰腰上的手,狠狠瞪视此人,低吼:“放开他!”
原箫寒似笑非笑对上雾非欢视线,非但不放,反而将阮霰拉进自己怀中。不过眨眼后,手腕就被阮霰用刀柄重重拍了一下,不得不放。
但原箫寒面不改色,同无事发生一般,把阮霰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了,才对雾非欢道:“我和你师父是同辈,所以,我算得上是你长辈。”
雾非欢冷笑:“呵,他已不再是我师父。”
原箫寒还欲再说,阮霰不甚明显蹙了下眉,拿刀背拍了下这人,从他身后绕出。
微凉日光下,阮霰面无表情,眸色冷淡,气质冰寒,彷如一株开绽在高山深雪上,不可接近的花。他缓慢挑起刀尖,对准雾非欢:“你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红衣人脸色瞬变,表情狰狞又张狂,“有本事你来杀啊!我等了你百年,都不见你来杀我,所以我亲自送上门来、让你杀!”
原箫寒亦皱起眉,若说阮霰与他被称为“一生之敌”,那么这两人,该是生死之仇了。他不愿阮霰在此地刀刃见血,抬手按住这人肩膀,并道:“你只会死在我的剑下。”
“呵。”雾非欢又是一声冷笑。
“你不信?”原箫寒压低声线,略带笑意的语气里透出些许寒凉,“在龙津岛,你已被我打败过一次。若是再来,你便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雾非欢想起昨夜被原箫寒拿剑柄和剑身砸的那两下,便浑身来气,怒目瞪圆:“你!好你个孤月剑!我以前怎么没听说,你和阮霰关系这样好?”
“现在听说了。”原箫寒轻哼道。
红衣人紧紧握住骨刀,因为太过用力,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他瞪着原箫寒,继而瞪向阮霰,良久后,从后槽牙中挤出一句:“阮霰,我们下次再见!”
言罢,转身走出渡河秋。
原箫寒拉远同阮霰的距离,收剑后抽出玉笛把玩,边问:“你和你徒弟之间,没有和解可能了吗?”
“和解?”阮霰扯了下唇角,笑得讽刺,“国相大人,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和解。”
“但这个世界,也不是非生即死。”原箫寒偏首望定阮霰,语气认真。
“却是非成即败。”依旧是清冷透寒的声音,但说完这话,阮霰陡然转身。
原箫寒眼皮一跳。下一刻,他看见阮霞抬手,抓住了向自己靠近的黄衣人臂膀,然后压抑着咳了一声。
这个人——原来除了那条狗外,竟还有旁人能够被他深信至斯?原箫寒没发现自己皱了下眉。
“阿霰?”谢天明扶住阮霰。这人垂着眼,唇几近无色,眉梢紧皱,额前生汗,谢天明赶紧抬手探上他额头,发现竟是一片冰凉。
“阿霰!”边唤,谢天明边将阮霰半背在背上,提步往北,打算去找点暮鸦。
原箫寒沉着眼眸过来,拦住谢天明去路。观阮霰方才对此人态度,此人当是深得阮霰信赖之辈,甚至到了可当面示弱的底部,因而他并未试图将阮霰从这人手中抢回。
“你是他什么人?”原箫寒问,“打算带他去哪里?”
谢天明却是害怕原箫寒会对阮霰做什么,纵使深知自己与对方境界上的差距,仍横剑于两人之间。他直视原箫寒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这话该换我问你。北周的前任国相,你帮阿霰逼退雾非欢,为的是什么?”
“你叫他‘阿霰’。”原箫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里暗藏不爽。
“这与国相无关。”谢天明沉声道。
“看起来你们很亲密。”原箫寒又道。
“看不出国相如此关心阿霰,但据我所知,但阿霰与国相你,并非互帮互助的朋友。”谢天明心底闪过一些疑惑,“还是说,这百年间,你们关系有所改进?”
谁也不肯做出回答,话语里尽是机锋。对峙之间,阮霰转醒,缓慢撩起眼皮。
“他帮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可以帮他拔出寒露天的人。”边说,阮霰边离开谢天明后背,站直了身。纵使那两人的对话,他只听见了个尾巴,但不难猜出谢天明为何会做出那般言论。
阮霰瞥了原箫寒一眼,又对谢天明道:“走吧,去廷秀园,你不是想要下酒菜?”
谢天明收起面上的逼视神情,转过头去,一脸担忧地对阮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下酒菜?我带你去找境主。”
“不必,我没事。”阮霰淡淡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就算偶尔有事,但很快就不会这样了。”
言语之间,已是走到渡河秋入口。
“果然还是老样子。”谢天明无奈低叹一句,接着替阮霰向原箫寒道了句“多谢国相出手相助”,便去追那人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离去,渡河秋内唯余原箫寒一人,他临溪涧而立,抛起玉笛、复又接住,隔了许久,慢条斯理“啧”出一声。
语气凉幽幽的。
第三十五章 此事休提
朱楼乃入瑶台境后, 所见第一座建筑,如其名, 红漆朱瓦,在初生之阳照耀下极为瞩目。
天字七号与钟灵在朱楼门口相逢, 一狗一人都不想参加这入学试,干脆蹲在墙根聊天扯淡。阿七终于找到机会, 将心中疑惑问了个明白。
原来花间独酌和孤月剑主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北周前任国相原箫寒。
原来他对阮霰深情告白, 并非出于内心的欢喜之情, 而是想把人带回去,帮他一个忙。
原来……等等,花间独酌竟然和孤月剑主是同一个人!
阿七一蹦三丈高,震惊得无以复加:“天哪!难怪他俩一见面就恨不得打起来!”
“他们打起来过,那一次,把龙津岛的一条街给掀了。”钟灵一脸哀叹。
“这两个人竟凑到了一块儿。”阿七分外唏嘘。
沉寂半晌, 钟灵感叹道:“这个世界太复杂, 我果然还是喜欢和花花草草待在一起。”
阿七点头:“我果然该做一条狗。”
钟灵又道:“但我家大人是真心想把你家主人请回去, 为此, 和这里的境主做下交易, 愿意成为流夜台新执教。”
阿七面露惊讶:“那他已是执教, 竟不动用关系, 把你直接弄进流夜台?”
钟灵反问它:“你家主人不也一样?”
阿七内心泛起苦涩。
“哎……”
片刻后, 两声叹息落在第一处, 一人一狗不约而同垂下脑袋。
但没多久, 其中一个问:“咱们进去考试吗?”
另一个反问:“还有别的可以选吗?”
钟灵:“那咱们走吧。”
“你且等一等,我一条狗进去不好。”说着,阿七身上绽放一团光芒,待得熄灭,此狗已然化作一个少年。
“走吧。”阿七拍了拍目瞪口呆的钟灵,甩着衣袖绕到朱楼正门。
钟灵一路小跑追上,在阿七身侧低问:“喂,你到底是人还是狗啊?”
阿七没给出正面答复。
瑶台境与旁的学宫不同,没有特定的招生季,朱楼大门一年四季、不分寒暑向每个到访之人敞开,不过一个人一年中,只有一次参加入学试的机会,若是今年没通过,那便只能明年再来。
今日约莫有十来人参加入学试,不过时辰尚早,负责入学试的长老还未出现。
此试与凡尘官场上的乡试会试有所不同,参加者从长老手中领得一号码牌,将神识沉入内,便可来到一隅独立空间,进行考试。
所以这入学试,亦不曾有特定的开放时间。
早到的十来人依次排着队,阿七和钟灵站在队伍末尾,听见前面的人正谈论通过后要不要选择去流夜台。
这一刻,阿七脑中闪过灵光,当即转过身去,握住拳头,认真严肃地对钟灵说道:
“我必然能通过入学试,加入流夜台。春山刀阮雪归名满天下,年少时便打败天下无敌手,更有只身逼败梁王这样的功绩。便是学不得一招半式,一睹风采,亦是极好的!”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清。
钟灵登时明白他的意图,亦捏起拳头,定定点头:
“是的,春山刀前辈如今在流夜台执教。不过我还听说,孤月剑主也会过来。这两个人,百年前便站在江湖顶峰,若能入流夜台,得他们指教,到时候说出去,多有面子!”
“什么?原箫寒也要来?”阿七震惊,但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按住。
“兄台,你这话说得太对了。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若是能同他说上几句话,够我吹一辈子了!”排在阿七前方的人回身,格外激动地说道,“我必选流夜台!”
阿七顾不得惊讶,回拍前面人肩膀,以坚定的语气对他说:“好,兄台,我们流夜台见。”
不只这一人如此,朱楼里已炸开了锅:
“什么什么?孤月剑主也要到流夜台指教?”
“两大风云人物齐聚于流夜台,那必然要过去了!”
“看个热闹也好,这两个人可是宿敌呐!”
“你们说,春山刀和孤月剑主这两人,会不会就谁更会教学生做出一场比试?”
“若是如此,流夜台之人可有福了!”
闻得此般言论,阿七回头给钟灵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不多时,负责入学试的长老出现在朱楼,吩咐随在身后的童子向排队等候之人发放号码牌。
阿七领到了十三,钟灵乃十四。
沉入神识之前,需报以姓名籍贯,阿七左思右想,报了个“阮七、金陵”。
这个时候,阿七看见朱楼大门探入一个脑袋。是个熟人,虽说曾有过嫌隙,但后来阿七改变了看法。此时此刻,这人一双灵动的眼睛正好奇打量此间。
阿七突然有一个想法,他立马跑过去。
*
廷秀园。
学子们疯涌入饭堂进行饭食争抢的时间段已过,园内很是清净。谢天明点了一道鲜笋牛腩与一盘油酥花生,同阮霰坐在角落,设下绝音结界,小杯酌饮。方才出现那种状况,他可不敢让阮霰再喝酒。
“我一直不知晓当年你将雾非欢逐出师门的缘由,现在可否告诉我?”
“北周国相为何会如此护着你?寒露天是怎么回事?”
“你身体到底怎么了?”
“为何忽然到流夜台执教,你是不是同境主做了什么交易?”
谢天明的问题有些多,一杯酒罢,视线掠过阮霰覆在面上的银色面具,深深垂下脑袋。
“还有镜云生之事……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我的‘死讯’,来找你报仇。我代他向你道歉。”
阮霰跪坐在谢天明对面,背挺得笔直,看也不看桌上酒与菜,淡淡道:“无妨,他打不过我。”
“我这就去找他,同他说清楚。”谢天明皱起眉,当即便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