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想抓你?”阮秋荷愣愣呢喃。
镜云生恢复了平静,抬头插话:“呵,你们阮家,不仅要抓阮雪归,更要杀他。”
说完,镜云生看了眼被劈死在地的飞虫,又从阮秋荷耳间的宝石铛上扫过。这虫是青冥落独有的东西,平时藏在石头里,一旦接到指令,便会飞出,对目标进行监控,并传回影像。
飞虫死,阮秋荷的宝石铛里已空无一物。
“这是我和阮家的私怨,你不必在意。”阮霰平静地对阮秋荷道。
“可、可我总该做点什么!我这就去向家主问个明白!”阮秋荷一阵摇头,说着便要行动。
阿七转头道:“你不管摇光试了吗?”
阮秋荷脚步一顿。
“你不要回去问,也不必做什么,就当不知晓此事好了。”阿七又说。但阮秋荷仍是一副坚定神色,他只好加了一句:“就算你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你打不过青冥落的刺客,更走不出阮家十大高手的杀招。”
阮秋荷立时泄气。
点暮鸦只将这些人打晕,却没有杀死他们,阿七掏出了刀,一下接着一下,斩掉这些人的头颅,然后燃起一把火,将他们烧成灰。
原箫寒盯着月色下的主仆二人,蹙了蹙眉,但没有阻止。
“一定要这样吗?”钟灵垂着眼,低声问。
“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们。”阿七回答他,“不过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罢了。”
一时之间,秋江八月声陷入沉默。
阮秋荷坐在了长廊上,拿手捂着脸,遮掩住痛苦的表情。谢天明把镜云生扶起来,对原箫寒道:“孤月剑主,可否将云生身上的缚仙网解开?我想,他应该去给阿霰赔个不是。”
“你确定他不会再发疯?”原箫寒问。
镜云生垂着脑袋道,“我一时头脑不清,被人当枪使了,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谢天明补充:“他若发疯,我自然会挡在阿霰身前。”
原箫寒道了声“行”,抬手将缚仙网与铁铐一并收回。
镜云生同谢天明一起来到阮霰身边,除去道歉,还提议:“我和阮家处于合作关系,他们愿意把圣器的力量借给我,说明我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为了赔罪,我愿意回去,帮你探听情报。”
阮霰却道“不必”,“你杀我,已失败两次,阮家不会同你再合作。而且,他们借你圣器的力量,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是为何?”镜云生不解发问。
阿七探过脑袋,帮阮霰解释:“你不是阮家人,过分使用圣器之力,是会死的。我建议你把这块石头弄下来,丢去海里……哦,不对,是送给我主人。”
镜云生立时将剑呈上,并惭愧道:“那我……要如何赔罪?我误会了你很多年,还几次三番想要杀你。”
“云生,你可以留在流夜台执教。”谢天明拍了拍镜云生肩膀,给出建议,“月下飞天的名号,在江湖上仍是响亮的。你来流夜台,可以为我们拉不少人气。”
第四十章 掷地有声
“瑶台境流夜台式微已久, 我以为阮公子来此地,是为了借助瑶台境的庇护, 没想到, 真是为了振兴星脉而来……?”
镜云生表情变了又变, 三分犹豫三分迟疑, 余下的悉数化为愧疚,他目光在谢天明与阮霰之间游移,片刻后又道:“若是要我当打手, 或是让我帮忙寻东西, 定在所不辞,但执教……天明,你知晓我的,我教不来学生。”
阮霰平淡道:“不必如此,你待天明情深义重, 我很高兴。先前之事,并不在意。”言罢, 提步转身, 欲回去自己房间。
镜云生仍保持着双手奉剑的姿势, 见阮霰既不要蕴藏圣器之力的宝石, 又不让他在瑶台境执教, 并且不在意他数次杀上来的举动,懊恼之情更甚。
他追了两步, 大声道:“虽不知阮公子复兴流夜台之缘由, 但我定当尽一份心力, 我会留下来执教,并且尽最大能力,将学生教好!”说完并指往剑柄一削,取出嵌在上面的宝石,交给阿七。
阿七点着头接过,道出一句“甚好”。
阮秋荷坐的地方,恰巧是阮霰门前,他经过之时,听见这人低低喊了声“堂叔”。
阮霰停下脚步。
阮秋荷拿掉捂在脸上的手,拉住他衣角,仰起头来,眼角微红:“我还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这些年,你为家族赚的名声还不够多吗?你本该择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安心养伤的……”
颜色浅淡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目光从阮秋荷面上掠过,阮霰偏首,遥望天穹中那道弯月,低声道:“你才十七岁,这个年纪,本该无忧无虑、不知世间愁苦……”
但话被阮秋荷打断,她将那片衣角攥得更紧,话语里藏着隐忍哭声,“堂叔,你又想赶我走?我知道,我这个人很冲动,做事不太过脑子,继续跟在你身旁,指不定脑子一抽,就做出点什么。
但青冥落的刺客埋伏着要抓你,镜云生借助圣器的力量来杀你,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没办法当做不知道!”
阮霰沉默片刻,弯腰拍了拍阮秋荷发顶,缓慢道:
“正是这个道理。既然事实已经摆在你眼前,既然你一直以来认定的观念受到冲击,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抓住这倏然出现的漏洞,去探究一下,什么才是真实。”
“但在你有能力对抗那份真实前,你应当保持沉默。或者,像旁的早已悉知真相的人那般,装作一无所知,并对那份真实加以利用,这样一来,你可以在阮家的庇佑下,走得更远。”
“不过,做出何种选择,该由你自行判断。”
说完,他直起身,继续往前迈步。那片衣角从阮秋荷手中滑走,在风里翩跹起落过后,随着门扉开合,消失不见。
阮秋荷呆呆的。
“难不成,家里一直对外所说的,这百年来你隐居在镜雪里养伤,是假的?”
许久之后,阮秋荷皱着眉头,呢喃出这样一句话,但她所望的门扉紧闭,除却流淌在地的澄澈月光,没得到半点回答。
烧在秋江八月声的那团火逐渐熄灭,阿七和谢天明一起,将刺客们的骨灰收入盒中,然后拿到海边,将之撒向碧海。
镜云生跑去找点暮鸦商量在流夜台执教的事情,阮秋荷思绪杂乱,跟钟灵说了一声去散步,便离开了。
庭院中,唯余原箫寒和钟灵两人。
月上中天,海风不歇,吹散弥漫在秋江八月声的灼烧之味。零落一地的晚香玉已被打扫干净,但青石地面残余着香,它斜对的角落,梅花树影清幽。
原箫寒坐在月华树影之间,慢条斯理为桌上那壶金骏眉添加新水。
一壶泡了三次的茶,汤色渐淡,清香渐远。原箫寒轻抿一口,搁下茶杯。
钟灵走过来,在梅花树上小心翼翼贴了一道绝音符纸。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红的,抬眼看了原箫寒好几次,才搓着手道:“大人,我先前听见你们说的话了,你说你……亲了阮前辈……”
原箫寒眸眼幽幽一转,似笑非笑打断他:“小小年纪,别的事情不去注意,专挑这种事情偷听?”
“不是的!我没有偷听!”钟灵羞得满脸通红,摆着手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这不是为你着急嘛!先前无论是在江夏城,还是龙津岛,你都只有被拒绝的份,但这一次,你居然得手了……大人,我认为我们该总结经验教训!”
“没什么经验教训,不过是碰了巧。”原箫寒漫不经心道。
钟灵甚为震惊:“这还能碰巧?要是放在以前,你俩早就打起来了!龙津岛那条街被你们掀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飞花逐风舞,打着旋落入茶杯,在茶汤里沉浮起落。
原箫寒低敛眸光,凝视这片不知名的花,轻笑一声,道:“因为我的身份,是可以被他利用的东西。我是北周前任国相、孤月剑主原箫寒,又是时拂天风的主人。若是阮家知晓我与春山刀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定会有所忌惮。”
“所以……大人你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钟灵试探着问,问完又捂住胸口,叹道:“天哪,大人,你也会有这样一天!我要写信告诉山庄其他人!”
钟灵话还没说完,就被原箫寒拿玉笛狠狠敲了一下。他忙闭嘴,捂住脑门后退几步,“不过阮家会不会狗急了跳墙?”
“一条狗,再跳也跳不到哪去。”原箫寒浑不在意。
钟灵似懂非懂地点头,几息后,又将脑袋往前探出几分,转着眼眸问:“大人,可否让钟灵问个问题。”
“你问。”原箫寒道。
钟灵弯起眼睛,笑得很无辜:“大人,你是不是喜欢上阮前辈了?”
原箫寒凉凉瞥他一眼。
钟灵挺直腰板,手握成拳拍入掌心,掷地有声道:“这个世上,若有人会被你喜欢上,我想那个人,似乎只能是春山刀阮雪归。你们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互相较劲那么多年,向来胜负难分。再者,大概唯有他,才能在完全没有交谈的情况下,一个眼神便读懂你的意思,并作出配合。”
原箫寒挑了挑眉。
钟灵嘻嘻笑了一下,“我去找阿七,他一向和阮前辈同住一室,我去把他骗来和我同住。”说完扯掉梅花树上的绝音符纸就跑,脚底抹油似的,溜得极快。
秋江八月声顿时安静下去。
夜风拂面,原箫寒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然后见他起身,慢条斯理来到阮霰门口。
敲门。
里面的人没理。
于是绕去窗户,翻过窗台,跳进房内。
阮霰盘膝坐在床上,垂眸调息,白衣银发,轻光清冷。
原箫寒踱步过去,拿自己的头发去勾阮霰的,直到把人弄得不耐烦,睁开眼眸瞪过来,才说明来意:“我们去吃夜宵,如何?”
“我觉得,我应当把你做成夜宵。”阮霰道。
谁知原箫寒面上笑意更甚,他弯下腰,凑到阮霰面前,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要吃我?”
倏然间,冷刀出鞘,眸光更寒。
原箫寒后退三步避开刀锋,拱手求饶:“好好好,我错了,不吃就不吃。”
阮霰给了他一个“滚”字。
*
学宫位于海上,海浪的声音昼夜不歇。随着夜色渐深,学舍内灯火逐一熄灭,唯余道旁灯烛仍在石灯笼中飘摇。瑶台境在沉睡。
某处僻静无人的海湾,浪在沉夜中呼啸着拍打深色崖壁,飞溅碎花,宛如堆雪。
红衣人踏着奇怪的步伐漫步在海边,骨刀森森,掠过浪花,在润湿的沙滩上留下深刻痕迹。
“阮霰,我不许你在瑶台境执教……”
“阮霰,我要让你知晓,你是只属于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若敢教别的人,我便将那人杀掉,就像当年一样……就像当年,我杀掉你新收的小徒弟一样!”
“你没办法再把我流放到幽冥了,因为幽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雾非欢低哑的声音在海风海浪中回荡,那双幽蓝的眼里亮得惊人,犹如两点鬼火,森冷阴寒。
他击碎沙滩上的石块以泄愤,就在这时,有人裹着深黑斗篷出现在身后。风烈烈,却是掀不开遮蔽面容的厚重帷帽。
雾非欢猛地回头,刀尖直指来者。
“我来,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想和你结成同盟。”黑斗篷平静道,并不畏惧眼前锋刃。
雾非欢冷笑:“我不和任何人做交易,也不同任何人结盟。”
“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让阮霰成为你的所有物。”
“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但你打不过原箫寒,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