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流夜台上课。先前答应了流夜台的人,要讲岚光岛的事,现在正被缠得脱不开身呢!”阿七答。
阮霰:“我睡了多久?”
“约十一个时辰。”阿七甩了甩尾巴,鼻翼翕动,凑到阮霰身前轻嗅,语气很是暧昧,“主人哦,你清醒了竟不在第一时间询问自己的状况。”
阮霰面无表情:“我的情况我清楚。”
阿七陡然切换话题:“那我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阮霰起身下床,颇为无言。
阿七贼笑道:“夫人在世时,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安定下来,同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我继承了夫人的遗志,当然日夜关心你的状况。”
“虽说这个人和夫人当年希望的人不一样,不过这些小细节就不要追究了。反正当年选择悬月岛,一是出于夫人与他们相熟,二是因为悬月岛远离尘世,或许可帮助你摆脱那些红尘事。但如今哪,便是自己有意不去沾染红尘,红尘也会自己找来啊。”
“……”阮霰垂眼瞥向阿七,“后面那句,是你的肺腑之言?”
雪白巨犬绕着阮霰走来走去,不时拿尾巴去卷他的腿,颇具讨好意味:“咳,原庄主总结的。他问我当年夫人给你们定亲的缘由,然后如此感慨了一番。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哇?”
阮霰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探讨,瞥见桌上有一食盒,便换了话题:“你从饭堂带回来的?”
阿七抬起头,眼底多了殷切光芒:“是原庄主给你做的药膳,淮山排骨汤与鸡汁粳米粥。排骨汤拿小火炖了足足五个时辰,特别香。”
“他要你叮嘱我,一定要吃?”阮霰冷哼。
“瞒不过你。”阿七垂下脑袋。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阮霰微微眯了下眼。
“帮我逃过点暮鸦的魔掌!”阿七两只前爪扒住阮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昨天你治好了魂,我的遭遇却是惨。那只死乌鸦把我关在塔里,要我穿粉色的衣服、戴粉色的项圈。我一条至阳至刚的公犬,怎可容忍如此女孩子的颜色!可他偏偏——呜呜呜那时候你不在,没人帮我,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在原庄主听见我的呼唤,过来解救,否则你现在都不能看见一个完好的我。”
阮霰嫌弃地把它从自己身上撕开。
阿七抹了把脸,不想多提点暮鸦,话题回到药膳上。阮霰走去桌边,揭开盒盖,将汤与粥摆出来。
正是此时,门被敲响。阮霰以神识一扫,发现是牧溪云。
“从昨日起,鹤取公子便守在秋江八月声,一直没离开。”阿七压低声音。
阮霰大致能猜到牧溪云来此为何,便让阿七去开门。熟料这家伙开门后没回来,而是拔腿跑了。
屋中唯余阮霰与牧溪云。
时辰尚早,风尚且幽凉,分花拂柳、穿庭过院,勾起牧溪云霁青色的衣摆,一番回转后,掠过阮霰素白衣衫。
衣袂翩飞,但彼此间距离过远,落不到一处,便如对面相遇不相识,一场相识无相知。
牧溪云定定望着阮霰,良久过后,终于开口:“在下此番寻至瑶台境,为的是归还当年与阮公子定亲时,交换的庚帖与信物。”
边说,他边将一封经年过去仍旧崭新的八字帖,与一块刻着“长相思”三字的玉,递至阮霰身前。
“你的仍在阮家。”阮霰将之搁在桌上,语气平静冷淡,“我不日便会回去,到时候差人送去悬月岛。”
牧溪云却是摇头:“不必,庚帖烧掉便是,至于信物,就让它沉到镜湖底下吧。”
“好。”阮霰点头。
牧溪云并未就此离开,他在阮霰面前站了一会儿,又道:“不知阮公子是否愿意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请说。”
这个问题却是迟疑许久才问出口:“你……是真心喜欢孤月剑主吗?”
“怎样才算喜欢?”阮霰反问。
牧溪云却是沉默,许久后,才道出一句:“哪怕隔着刀锋剑刃,你都会走过去,和他拥抱。”
阮霰垂下眼眸,执起汤匙,在汤碗里缓慢搅动。清脆的撞响落在室内,他幽幽开口:“那应当是喜欢的。”
隐在宽大袖白后的手缩成拳头,牧溪云狠狠眨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住话语里的颤抖,道:“我可否请问……为何是他?”
“或许是因为,他是只烦人精吧。”阮霰笑了一下。
*
流夜台。
今日,原箫寒讲在岚光岛上的见闻,偌大讲堂座无虚席,许多日脉与月脉学子亦挤过来,蹭课增长见闻。
原箫寒没管这个,任由他们去了,此时此刻,正站在众人中间,说五行阵法的事。
却见一个少年连带贼笑挤进来,凑到另一个正专注做笔记的少年身边,对他耳语一番。
后者表情登时一变,搁笔另起一道传信符。
几息过后,原箫寒得到讯息:牧溪云正在秋江八月声,与阮霰独处。
冷笑在脸上一闪而逝,他对众人道:“我有急事要去处理,今日的课到此为止,诸位请便。”
说完一甩衣袖,化光而去。
第五十六章 半截桃花
牧溪云得到答案, 告辞离去。
室内重归清寂,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漫过桌椅, 流转地面, 镀上一层薄金。阮霰垂下眼眸, 继续搅动面前的这碗淮山排骨汤。
汤色透亮,面上浮着葱花,淮山切成滚刀块, 刀工非凡,切面平滑有度,排骨更是每一块都保持了相同大小, 碗底刻了符咒, 将温度维持得适口。
阮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抿了一口,汤汁入口便放下汤匙,随后抬头, 对着除他之外再无任何人的房间淡淡道:“你要在外面站多久?”
咯吱——
另外半扇窗被推开,现出一袭绛紫衣衫。他逆光倚在窗台上,日光沿着周身勾勒出一道虚影, 双眼含笑,瞬也不瞬凝视阮霰。光与影相织, 明与暗教会, 显得那双眼眸更加深邃。
“我听见有人说我是烦人精。若我是烦人精, 那你是什么精?”原箫寒眸眼一转, 慢条斯理道。
阮霰不答,他轻哼着道:“想必是狐狸精,专程勾我的。”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这手上握了截桃花枝,花开正艳。他略施小术,让这花枝延伸到屋室内,戳了戳阮霰手臂,“我还听见有人说喜欢我。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就不怪他单独和别的男人见面了。”
阮霰瞥了眼灼灼花瓣,轻声对原箫寒道:“哦。”
花枝顺着阮霰衣袖往下移动,掠过素白的手腕,轻轻点上他的手背。原箫寒低笑道:“霰霰,你实话告诉我,你偷偷喜欢我多久了?”
阮霰移开手,反问他:“何以见得是偷偷?”
原箫寒语气理直气壮:“因为你不曾与我说起过。”
“那你现在知晓了。”阮霰亦说得很有底气。
捏着半截桃花的人垂下脑袋,上半身挂在窗上,语气很低落:“可你没有亲口对我说。”
“但你已经亲耳听见。”阮霰道。
“我想再听一次。”原箫寒道,花枝的尖头变得柔软,如同手一般抓住阮霰的手,拉着轻晃,像是讨好,“快,说你喜欢我。”
沉默片刻,阮霰偏过头去,抬指朝原箫寒轻轻一勾。后者欢喜地把头抬起来,熟料下一瞬,两扇窗户啪的合上,将他给打了出去,连带这枝花。速度之快,丝毫不留情面。
原箫寒在外面故意高声呼痛,随后推窗而入,捧着脑袋到阮霰面前,要他吹。
“你幼不幼稚?”阮霰伸手贴上这人额头,没好气道。
“你亲过我那么多次,我已是你的人,再幼稚,你也得收着。”原箫寒将头越垂越低,抵上阮霰肩膀,“还有,你没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多久了?”
“不太久。”阮霰如实回答。
原箫寒声音更低了些:“你都不哄哄我的。”
他在阮霰肩上蹭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一朵桃花插道这人鬓边。
美人簪花,明艳胜过万顷春色。
原箫寒笑起来。
“汤如何?”原箫寒亲了亲阮霰额头,问。
“不如何。”阮霰面无表情。
这话让原箫寒震惊在当场,生生将接他下来打算说的“再喝一些,喝完我们出去走走”给堵回去。
原箫寒:“我炖了五个时辰,你竟说不如何!”
素衣簪花的美人往椅背上一靠,轻扬下颌,淡声问:“不仅是不如何,还是非常不如何。出锅时,你没尝过?”
“未曾。”原箫寒摇头,不相信自己厨艺如此之差,“这虽是我第一次下厨,但我严格按照菜谱进行制作,过程中没有出过半分差错,怎会非、常、不、如、何!你定是在骗我。”
阮霰示意他尝一口。
原箫寒劈手端碗,舀出一勺。
汤入口,他愣了。
这玩意儿的味道说不上难吃,但绝对算不上好,奇特得难以形容。
原箫寒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又满是嫌弃。
阮霰欣赏着原箫寒的反应,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
“怎会如此?”原箫寒呢喃道。
“天赋如此。”阮霰哼笑。
原箫寒迅速放下汤碗,抓起阮霰双手说:“我们去廷秀园吃吧。”
“不想去。”阮霰摇头。
“要去。你这一觉睡了许久,须得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活动筋……”原箫寒试图把阮霰从椅子里拉起来,话到一半,余光瞥见桌上有一张大红八字帖。
他话语一顿。
这张八字帖做工甚为精美,字迹飘逸,崭新如初成,上书:
“天作之合
男命庚帖
谨将小儿三代年庚开列于后:
曾祖阮孟,祖父阮仲,父亲阮林甫,儿名阮霰,行一,虎属相,壬寅年乙巳月甲午日日戊申时生
今凭大老月翁岫晓青先生作线,与牧儒风阁下令郎结为婚姻,永偕伉俪之好
姻眷兄千山舟泊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