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预感?”原箫寒含笑问。
隔了很久,阮霰才回答:“你还记得那两个截然相悖的预言吗?我总觉得,阮家,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原箫寒依旧眉眼带笑,手从阮霰脸侧落到肩头,继而上前几步,将他拥住:“无妨,无论开始还是结束,我都陪着你。”
无论救世还是成魔,无论极乐还是炼狱,我都陪着你。
陪你从生到死,陪你夜尽天明。
不多时,林间鹊大步回到庭院,拿着刚收到的消息,对阮霰道:“主上,已经接通阮家的传送阵法了。”
阮霰“嗯”了一声,抬手唤出两把长刀,右手刀随意一挽,抬眸看向其余人:“走吧。”
设在庭院里的传送阵法开启,阮霰率先走进去,之后是原箫寒,然后是谢天明、镜云生、沈不悔和林间鹊。人手并不多,但原箫寒是太清境,阮霰体内流淌着神力,谢天明在点暮鸦的丹药帮助下,短暂恢复到从前境界,所以这样的阵容,打一个兵力被分散的阮家,是足够的。
何况阮家那边还有个雾非欢。阮霰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他完全是个不定时□□桶,一旦点燃□□,己方敌方都会被波及。
几人的传送点并不同。林间鹊另有任务,入了阮家,他立刻召集潜伏在阮家的人马,去到上经阁附近;阮霰他们,则直接去了镜雪里。
阮霰百年不变瘫着一张脸,抬手示意谢天明他们做好准备,接着双刀交错递出,挥出一阵刀风,直斩笼罩在金陵城东百余年的护山结界。
刹那之间,夜空下流光溢彩的结界震荡不已,紧接着,山下敲响警钟。
当——
洪亮钟声将整个金陵城惊醒,熄灭的灯火复燃,俯瞰之下,烛火飘摇、人心惶惶。
阮霰面不改色,欲挥出第二击,却被原箫寒按住肩膀。
“我来。”原箫寒低笑,伸手抓出时拂天风,继而手腕一转,长剑指天而划。
轰——
剑光如流火,狠狠撞上护山结界。
钟撞得更猛,一声接一声。
很快便有一波人马赶来镜雪里,却见当空箭如雨下,将顺着山道上来的人射成筛子。
殷红的血汇聚成河,腥臭味道顿时冲天。
“这里地势高,从上往下看视野开阔,但从下往上爬就有些曲折坎坷,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藏在茂密树枝中,手持长弓的沈不悔感慨道。说着,又一次张弓搭箭,一次发九箭,箭无虚发。
*
议事厅。
阮东林与族中几大长老正商量如何挽救阮方意逃婚一事,对家族造成的不良影响。
“沉香亭那边已明确提出退婚,恐怕今后的合作,不会如之前那般亲密。”
“我想,我们阮家拂了他们那么大的面子,估计以后不会有合作了。”
“……”
“有一个问题,宾客们几乎都离开金陵了……我突然在想,他们送的礼,退还是不退?”
“退,再附上赔礼,让别人看到我阮家的大度!”
“赔礼?我阮氏需要向那些人赔礼?”
正是争吵时,忽闻结界剧烈震荡,主座之中一言不发、垂眸假寐的阮东林猛地抬起眼皮。
管家一个箭步来到厅内,沉声道:“阮雪归他们来了,现在就在镜雪里,属下已安排人手过去围剿。”
伴随着话语,警钟亦响起来,阮东林怒然起身,但还没说什么,结界第二次受到重击。
“通知上经阁,加强戒备。所有人,随我来。”阮东林眸光森冷,拂袖走下高座。
七个无相境修行者、二十个乾元境修行者出现在议事厅中,俱是沉默不语。
阮东林沉眸扫过他们,倏尔偏首望向门外漆黑夜色,厉声道:“雾非欢——”
话音刚落,一袭火红衣衫出现在门口,手中骨刀轻缓上挑,唇边噙着阴寒笑意:“终于该我出场了吗?阮族长,我的服务,保证让您满意。”
第六十七章 灼烧人间
阮家第一批出动的都是小喽啰, 根本不足为惧。沈不悔一夫当关, 拿弓抵挡。到后来,他觉得一个一个射杀太麻烦, 干脆在箭上淬了毒、点燃火,让毒烟借助火势蔓延。
不多时, 第二批人马至镜雪里,正是阮东林等人。浩浩荡荡三十多人现身于庭院,没有招呼, 不话寒暄,直接开战。
谢天明与镜云生立时起了剑阵, 迎上袭向他们的三个无相境以及十来个乾元境。而阮东林剩下的人马, 通通围在了阮霰周围。
原箫寒看似被孤立了出去, 无人理会,但下一瞬, 一袭红衣出现在他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 老是围着阮霰打转的苍蝇。”雾非欢唇衔阴森笑容, 骨刀刀尖自下而上挑起,动作之间, 颇有阮霰的风范, 又透出无边阴邪。
比起白日,被乍然突破境界的原箫寒一剑打退的惨败,雾非欢气势气息大转, 修为又涨一截, 俨然到了与太清境相匹配的地步。幽蓝的眼眸中噙着冷冽寒光, 话音落地,身形陡然从原处消失!
原箫寒抛飞手中时拂天风,步伐交错踏出。他每一步都抢在红色身影前方,与此同时,通体玄黑的剑在虚空几经折转,落在雾非欢身后。雾非欢看出原箫寒打的是前后夹击的主意,冷笑一声过后,猛地侧身后仰,屈膝狠狠蹬上飞来长剑,借力抽身。
熟料电光火石之间,背后竟有逼命招式袭来——阮霰不知何时脱了围困,来到雾非欢身侧。
对手交换。
“小心。”原箫寒递给阮霰一个眼神。
阮霰极快地点了下头。
方才围困阮霰的人迅速汇聚到原箫寒面前,将他与阮霰完全隔开,造成双方无法互相援助的局势。原箫寒似笑非笑挑唇,剑指一划,虚空里的时拂天风猛然横扫,澎湃元力如浪涌出,将这些人扫得尽数跪倒在地。
这就是境界的压制。面前这帮人,虽然身上迸发出的圣器之力要比白日他们来试探时多出许多,但境界仍在无相境,而原箫寒是太清境。纵使不过太清境一层初阶,可与之相较,还是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他们都不是原箫寒的对手,不过占了人数的优势,抱团防御比单打独斗时厉害,此一击,只伤了,没死人。
“要不要请上经阁的那几位过来。这样下去,原箫寒杀过来,只是时间问题。”管家跟着阮东林站在数丈之外,见得局势并不稳定,低声开口。
阮东林冷眼注视战局,语气很是自信:“不用,阮霰已经对上雾非欢,他打不过这个昔日的徒弟。”
顺着他视线看去,刀光之中,白衣红衣缠斗不休。
当——
当——
当——
刀与刀分离后相撞,相撞又分离,锋刃上带出火花,很明亮,但在元力凝成的幽色气流之中,便显得微不足道。距离拉开,阮霰落到雾非欢三尺外,夜风掀得白衣银发翻飞狂舞,浅色眼眸直视对面之人,表情端的是冷漠。
“师父——”雾非欢扭了扭头,语气有几分懒散的兴奋,“师父,你就不愿同我多说几句话吗?”
阮霰一言不发,丢了刀,抓出新的。
“说几句,师父,这可是遗言了。”雾非欢伸舌舔过牙齿,抬起骨刀,眸底光芒觉诡谲。
“你要我说什么?”星辉在喧嚣兵戈声中兀自沉静,衣角在夜风里拉出曲折弧度,阮霰的眉眼一如既往冷漠漂亮,被星光、刀光、剑光、元力光华映亮的脸,有种玉般的质感。
“比如,你想睡在什么样的棺材里,住什么样的房子,门前种什么花、养什么草。”雾非欢笑道,“告诉了我,我才能一件一件帮你完成。”
却是换来阮霰一声冷嗤:“从前没发现你是这样偏执幼稚的人。”
雾非欢当即变了脸色,原地暴起,骨刀朝阮霰猛劈过去:“那是因为你太不关注我了——”
刀风凌厉劈向面门,阮霰敏捷一闪,继而错步旋身,双刀一先一后狠斩雾非欢后背。雾非欢反应亦是迅速,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避开,俄顷身形疾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阮霰身后,将刀前刺!
噗嗤。
刀没入血肉的声音,在一片兵刃交接声中显得微乎其微,又如泰山之重。刀身从肋骨下穿透而出,阮霰保持着持刀姿势半跪在地,原箫寒猝然回头,但被凌厉瞪回去。
下一瞬,雾非欢抽出阮霰体内的刀,绕到他身前,挡住原箫寒看来的视线。
“我一直都是偏执且幼稚的人。”雾非欢俯下身,捏住阮霰下颌,迫使他抬起头,两个人贴得极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缠,灼热湿润,“早在你捡到我之前就是了,不过那会儿为了讨你欢心,收敛起来罢了。”
大量出血让阮霰的张脸变得苍白,配上不断颤动的、被汗水濡湿的睫毛,脆弱又美丽,轻易便能勾出深藏心底的破坏欲。雾非欢手上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阮霰下颌捏碎。
阮霰同那双充满着占有、摧残、虐杀、厌恶、爱恋的眼睛对视,倏尔过后,冷笑起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雾非欢,你真的以为,在杀死我之后,就能独占我的尸体了吗?”
雾非欢眯了下眼,刚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忽觉一道冷冽气劲逼至身后。回头一看,赫然是时拂天风——通体玄黑的长剑高速旋转着朝他刺来,周身覆着幽冷的、暗紫的光流,森冷骇人。
原箫寒一手掷出长剑,另一只手伸指成掌,往地面一拍,打出一个巨大深坑,围住他的人都在这一刻跌进去,他更是借着这股反冲力,凌空而起。
在阮霰瞪过来的时候,原箫寒就明白,受伤是阮霰计划中的一环。诚然,这是一个可以使雾非欢和阮东林都放下戒心的举措,更可以借势持续受伤直至濒死,让雾非欢看清阮东林不会放过阮霰尸身的真相,挑拨双方刀剑相向,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难怪阮霰那么胸有成竹,因为有雾非欢这枚棋在,因为这人仗着自己体内有寒露天的刀鞘,死不了。说不定阮霰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的计划,什么下毒,什么兵分两路,都是幌子!
若他提前知道阮霰会这么干,他连门都不会让阮霰出!
呵,这样的事情,要他如何忍得了?
此时此刻,那素白衣衫被染成了刺目的红,捂在伤口上的手因疼痛不住发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苍白如纸,以及……雾非欢离得是那样近。
心如刀绞,又满心怒火。
根本忍不了!他见不得阮霰流血,见不得有人和阮霰靠太近!
这一刻,原箫寒连成魔的心都有了。他沉着脸接住被雾非欢打回来的时拂天风,凌空而立,不带任何花哨地落下一剑。
却也是极其骇然、极其冷厉、极其磅礴的一剑,在镜雪里砸出一道深深沟壑,剑风扫过之处,草木尽数枯萎。
雾非欢避得狼狈,抬眼再看时,阮霰已被原箫寒抱入怀中。
“霰霰,以后不许再这样。”原箫寒喂了一颗丹药到阮霰口中,沉声说道,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命令,强硬地不许阮霰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阮霰垂了眼,没回答。他甚至在庆幸,一开始不跟原箫寒说这个,果然是正确的,否则现在已经被这人锁起来了。
数十年忍辱负重的刺客生涯,让阮霰成为一个为达目的无其不用之人,除了性命,再无旁的底线。他和原箫寒不同,截然不同。
“放我下来。”阮霰抬手遮在自己眼前,倏尔过后,又拿开。
*
一群人埋伏在上经阁外的树林中,他们都是青冥落出身,隐匿气息的好手。为首之人赫是林间鹊,他解下了手串上的铜钱,正拿在手上进行占卜。
铜钱共三枚,抛落两次,便可得出一卦。林间鹊几乎是立刻就解出了卦,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裴老大,要动手吗?”斜对面的一人冲林间鹊打手势询问。
林间鹊比了个好。
所有人鱼龙贯出,倏尔便围住上经阁。林间鹊一声令下,纷纷丢出一直卧在手上的法器。
这些法器五花八门,攻击性不强,但个个都具有干扰作用。其中一个落地便炸开,声响、气浪震得上经阁方圆数十丈晃荡不停。
在此守护圣器的一共五人,其中两人现身阁外查探情况,一甩衣袖,眨眼间就将这些个法器打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