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鸩离道:“他若杀了你,难道我还能活?”
说着翻过身来,赤裸的一双小腿翘起如蝎尾,笑道:“不过我就奇了,都说我是咱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但为什么这么多年武功怎么练都不及你?”
苏错刀静静道:“你不专注……聪明太过,却又不够专注。”
“且不说诸多杂学,单就武功秘笈,无论心法、拳脚、刀剑暗器,乃至幻术蛊毒,只要优钵书阁中有的,或是崇光宫主跟你提过的,你无一不学,却也无一专精。”
叶鸩离不服气道:“哪有不精?单说我的化血鸩羽,就不逊唐家的漫天花雨,还有蛊幻之术……”
手指微微一挥,掌心便现出一只小巧的鸩鸟,轮廓由虚而真,羽毛碧绿目色如血,头颅甚至还在轻点颤动,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起。
叶鸩离笑声清脆,手腕一翻,五指玉锥般在空气中划过,鸩鸟如烟散去,床榻上登时下了一场大雪,湿冷之意侵袭体肤,而他的身影竟也倏然消弭雪中不知所踪。
苏错刀唇角含笑,顺手取过枕边的凤鸣春晓刀,毫不犹豫,一记刀光直斩入雪中某处,只听叶鸩离哎哟一声,鸩鸟大雪,一切幻象归于虚无。
苏错刀横过刀身,刀刃上两只蛊虫尸骸:“雕虫小技,还要试么?”
叶鸩离揉着手腕,抱怨道:“我从小就不是你的对手,但这一手以蛊致幻,江湖中有几人能为?”
苏错刀笑道:“以前宫主中,有一位在武功尽失之下,以一己之力,用幻术机关乱心迷神,困死十数位顶尖高手,那才是庄生化蝶之境。”
叶鸩离眸光闪动,道:“我懂你的意思,武学之浩汤博大,如同江河,我只是急匆匆的从这边游到彼岸,而水流源头走向,河底水草淤泥,却懒得去琢磨深究,因此很容易便能跻身高手之列,但于武学巅峰,却只能望而兴叹……你与我不同,你武学天赋本就高,又胜在定力专注,不为旁枝末节所乱,是不是?只不过我天性使然,改不了的,怎么办?”
说罢贴近他的脸,猫儿一般厮磨着,笑嘻嘻说道:“怎么办?”
苏错刀很喜欢他这样无拘无束的亲昵,捏了捏他的下巴,道:“那就不改罢!阿离的过人之处多着呢,武功稍差些也不打紧,我也没指望你能当咱们七星湖的聂十三。”
叶鸩离立即用舌尖抵住他的手指,牙齿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指尖轻轻磕着。
苏错刀漆黑的眼瞳明透异常,微笑着警告:“敢咬我?”
叶鸩离眯着眼睛,长发在背上一幅青缎般蜿蜒微荡,含糊道:“我咬了,宫主想怎么罚?”
苏错刀的笑容显得有几分邪气,更是魅色无尽,正待说话,外面突的有衣袂声动,一个颇为娇嫩的声音急道:“宫主,阿西出了医舍,正往这边行来,属下不知他意欲何为,不敢阻拦,还请宫主示下!”
好端端一个安静雨夜被扰,叶鸩离大怒:“先将他扔黑水湖的水牢里!”
“不必,我去见他!”苏错刀起身着衣,飞掠而去。
阿西冒雨夜行,衣衫湿得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停住脚步放眼一看,见白日里丰姿绰然的山水树木只是无数深深浅浅的暗影,无边无际,整个七星湖仿佛一只庞大的妖兽,一足踏入,便会被吞噬入腹,永难逃离。
阿西怔怔立着,眼前一会儿是错刀的赤足,一会儿是他手指上的银蛇山茶,只觉一颗心飘飘荡荡无法安稳,油然生出几分惶恐之意,自己这么多年彷徨无依卑微求存,难道只是为了被冥冥天意引到七星湖,与他再度相逢?
正心神恍惚,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瞬间涌上的情绪竟只有惊喜,阿西猛然抬头,擦了擦睫毛上的雨滴:“错刀?”
错刀神色淡漠,却轻轻携起他的手,直奔医舍后那片林子,挑了株青碧参天的大树,一掠而上,两人并肩坐在树枝上,阿西身形晃了晃,忙一手扯住错刀的胳膊,湿漉漉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颈子,凉凉的有些痒。
错刀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我知道你想找我,什么事说罢!”
阿西定了定神,低声道:“庄宫主为什么要抽你的腿筋?”
错刀微微一愕,似乎没想到他第一句竟是问自己的腿,当下答道:“我做错了事。”
“现在还会疼么?”
“还好。”
“那就是还会作痛?我得问问楚姑姑,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根治。”
错刀颇觉不耐,道:“你半夜乱闯内堂,差点儿惊动了叶总管,就为了问这些无聊小事?我送你回医舍。”
阿西急道:“不!你再陪我呆会儿!”
错刀抿了抿唇:“雨太大了,你又没有内力,会着凉的,我明天去医舍找你,不好么?”
阿西心中一暖,无意识间已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掌,道:“我不会着凉……十年前,你是不是跟庄崇光去过江南越家?”
错刀道:“看来楚绿腰真的很看重你,连这段旧事都坦言告知……没错,当年崇光宫主抽我腿筋,就是因为越家一行,我私下饶过了越家独子的性命。”
阿西指尖哆嗦得厉害,低声喃喃道:“真的是你……”
凝视着他,脸色苍白,素来温润雅致的气质中竟有几分犀利:“你为什么要陪着庄崇光去灭门?又为什么偏偏要心软放过那个父母俱亡的孩子?”
错刀只是笑,双足沾满了雨水,随着树枝悠悠摇晃:“那孩子藏在衣柜里,抖得像一只腊月里落水的猫,可怜得很……喏,你现在抖得也差不多那模样了,阿西,你很害怕?”
阿西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颤声道:“你……”
错刀漆黑的眸中似有针芒闪烁,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唇,柔声笑道:“那天我就这般嘘了一声,让他不要出声,越家的孩子很是乖巧,又听话又安静。”
指上银蛇妖娆的攀着茶花,活过来一般跃跃然择人欲噬,此情此境,恍若梦魇重回,阿西脑中一片轰鸣混沌,眼泪已夺眶而出,睫毛湿漉漉的颤抖着,耳边错刀的声音轻柔馥郁,像一匹丝绸缓缓铺展开,却牢牢缠住咽喉要害:“那孩子虽算不上绝色,倒也不难看,尤其一双眼睛,像是走丢的麋鹿一般,楚楚动人啊……你说,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没了父母没了家,能不能活下去?能活成个什么样子?”
他笑容里透着洞悉一切的恶意,阿西头皮一炸,仿佛被烙铁炙了一下,不由自主,已不管不顾的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错刀冷冷一笑,手臂铁箍一般将他按在怀里:“放开你?让你摔下去?越家的独子没死在崇光宫主手下,却不小心一跤跌下树,摔折了这么漂亮的头颈,传了出去,岂不是可惜可叹的一桩笑话?”
说罢拧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微笑道:“越栖见,十年不见……你和小时候一样有趣。”
越栖见看着他,心中已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十年前与如今重叠无隙,是缘是劫却只能生受,良久艰涩的开口:“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叶总管,或者干脆杀了我?”
“杀你干什么?十年前我没杀你,如今更加不会。”错刀轻轻摇晃着,悠然自得像是一片随风着雨的树叶:“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桑家十年,没人教过你一天武功,就凭小时候家传的微末皮毛,敢孤身潜入七星湖?你想用什么来复仇?”
第十章
越栖见木然道:“庄崇光呢?活着还是死了?”
错刀道:“我也是你的仇人……先杀我,再去找崇光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