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相思 第40章

这天夜里越栖见记挂着夜未莲,睡得并不踏实,模模糊糊听得有低微的叹息声、衣袂轻动声,睁开眼睛,见洞口泄入半地雪光夜色,苏错刀却不见踪影,自己身上暖烘烘的,正盖着他的棉袍。

贪恋这点儿他残留的气息和温度,越栖见伸手抱住棉袍,心口却慢慢渗出一丝沉重的寒意,逼得舌根都苦涩如锈。

风雪中苏错刀独自坐在崖边,眼瞳像是镇在冰雪里的黑色宝钻,凤鸣春晓刀从袖中取出,随便放在身侧。

天明之时,夜未莲的花瓣就会完全舒展盛放,虽在十丈之外,依稀已能闻到那股早春水涨般的清香。

眼下也许是自己这一生最险的一关,是成是败,不得不赌,更值得赌。

真气一到膻中穴便被迎头阻住,苏错刀手心炽热,神色却是从容不迫,静静等候夜色消退。

越栖见直到辰时才睡醒,睡得虽多,却噩梦缠身不得安宁,只觉头痛欲裂混混沌沌,迟疑了足足盏茶时分,方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山洞,脚步似有千斤之重。

到得崖边,果然见苏错刀端端正正的坐着,雪花落满肩头发梢,手掌中是一朵刚摘下的夜未莲,浅浅的碧水色,娇嫩的花瓣晶莹剔透,瞧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越栖见接过花,却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道:“你是在逼我。”

夜未莲生长在崖下十丈之地,这处绝壁峰如倒削光滑如镜,若没有绝佳的轻功,根本连碰都没法碰到,偏偏这种花花梗短小贴壁而开,想用飞索等物亦不可得,除非苏错刀武功没半点折扣,凤鸣刀飞出时力道精微不差分毫,倒是可以一试。

如今这朵花完好无损的躺在自己手中,苏错刀方才必然强催真气,或以轻功或用刀术,帮自己摘得,可他的内息也必然再次重创行将溃决,只不过此番伤上加伤,只怕连散功都无法保住性命了。

苏错刀眉心隐约一道青黑煞气,神态却悠然自得,轻笑道:“你果然不傻。”

“你有救我的法子,如果不想救,我也绝不恨你……一个时辰后,我逆行的真气会冲破膻中撕裂经脉,这最后一个时辰,我跟七星湖无关,一心一意的好生陪着你,好得足够你此生再不想别的男人或是女子,可好?”

第二十七章

苏错刀眉睫漆黑,鼻梁挺拔如精心雕琢,眉骨微棱更衬得眼眸深邃,这样的面相,一笑之下固然神光璀璨,骨子里却主凉薄无情,越栖见静静看着他:“错刀,你这知进不知退、知成不知败的赌徒性子……以后一定会吃大亏。”

苏错刀嗯的一声:“那这次呢?”

越栖见低声道:“你赢了……我舍不得你死。”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苇心法对苏错刀的伤势是对症之方,奈何越栖见内力浅薄,只能解一时之厄,要釜底抽薪彻底根治,唯一可行之策就是传以心法,由苏错刀自行修习,自然可以化解异种真气。

但越栖见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苏错刀能恢复功力,而苏错刀算准了他更不想让自己一命归西,何况这伤还是因救他而起,又因他要一朵夜未莲而致命的复发。

越栖见将那朵夜未莲收好,手指上便残留了花的清香,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那股幽淡的清香里,又隐约含着一丝凛凛的血腥气。

“一苇心法易学难精,易入门难大成……一苇者,取意随风而动,若飘却定,本是守多过攻、以柔克刚的内功心法。”越栖见盘膝坐下,下颌微抬,自有一种凝重端正之色:“要旨只在无意而为冲淡平和,绝不可为求进益就一味的狂取猛突,进而棱角处处青涩不纯……”

苏错刀颔首,突然打断道:“你曾说过,一苇心法是家传绝学,不能教与他人。”

越栖见目中闪过一丝悲伤,道:“什么绝学也不及你性命重要。再说……我爹娘已经去世,一碗孟婆汤,尘世之事无知无识,即便知晓,他们也不会怪我吧?”

苏错刀一笑:“你可会后悔?”

越栖见本是百死无悔,但一句不悔到得唇齿之间,不知怎的心中陡然绞痛,迟疑了片刻,垂眸道:“我不知道。”

苏错刀不再多言。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用刀都别想挖出一个字。

明明是他有所求,越栖见却觉得是自己跪着,一时有些恍恍惚惚,等了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等一个承诺,或许只要他说一句“我不会让你后悔”,自己就会真的永不后悔,然而始终没等到,也只得作罢,定了定神,将一整篇一苇心法慢慢道来。

苏错刀于武学本就天赋惊人,自幼修习的廿八星经与这一苇心法又是同源同宗,因此越栖见将总决详篇念得一遍,再讲解其中关键之处,只一点拨,整篇心法已是如观指掌。

苏错刀双目微瞑,就在这风雪崖边入了定。

丹田气府此番试探着两股真气同出,一按廿八星经的行功路子,一循一苇心法,刚流转百会涌泉一个周天,自然而然,在膻中交融为一。

膻中要穴犹如被暖洋洋的溪流洗过,那股附骨之疽也似的真气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随即摧枯拉朽涓滴不剩。

随后真气与以往截然不同却又妙不可言的游走奇经八脉,每次的流动往返,对廿八星经的领悟,都更精进一层。以往采补得来的真气虽经过自身的吸纳融合,终究还是蔗糖入水,质浑不纯,如今却如雪化水中,真正的神光照澈毫无杂质。

心念微动间,气息千丝万缕,散布全身、伐毛洗髓,绵绵不绝,生生不息,就这么日升日落数昼夜,修为突飞猛进,一举得窥先天呼吸的门径。

越栖见既不知饿亦不知困倦,只静静在一旁守着。

树枝上的雪积得太多,风吹过簌簌而落,冷冰冰的沁入手背肌肤。越栖见目光凝注苏错刀,温柔无辜中有几分闪烁不定之色,突然顺手拿起凤鸣春晓刀,轻抚着细细端详。

这把刀刃如雪月,一出袖神出鬼没,凑近才知,刀柄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一丈有余,银链之后,是细如发丝的透明索,完全绷直竟有七丈之长。

越栖见用力扯了一扯,只觉韧劲十足,看来是将世所罕见的乌金蚕丝漂至透明制成,轻轻用指节一弹,凤鸣之音袅袅回荡开。

这把刀和七星湖一样,充满了危险妖邪的气息,令人打心眼里厌恶,越栖见扔开刀,低声道:“噬主凶刀……为何要用呢?”

这天曙光乍现之际,苏错刀睁开双目,海上生明月。

体内真息气象万千而纤毫明澈,廿八星经再无隐患。

越栖见一跃而起,却因坐得太久腿脚麻痹,一个趔趄跪倒雪地中,仰头笑道:“内伤可都好了?你这一入定,可是三天三夜……”

苏错刀居高临下的凝视他片刻,伸手扶起:“好了。”

越栖见心头腾的一轻:“真的?”

手指扣住他的脉门,匆匆忙忙的粗略一诊,双眸登时笑得弯弯的:“真的……真的好了!”

心情欢悦之下,忍不住道:“错刀,我治好了你的伤,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看着他眉梢眼角笑意满盈,苏错刀慢慢道:“什么事?”

“以后不许随随便便就想撵我走……我不去白鹿山,我要跟着你回七星湖。”

“嗯。”

“还有,你既学了我家的心法,就不可以妄造杀孽,遇事留手三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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