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栖见猛然惊觉,不禁有些羞赧,道:“逐空大哥,有什么交代你说便是。”
何逐空神色凝重,一字字道:“栖见,苏错刀再喜欢你,他还是七星湖之主,你千万怠慢不得,还有……”
“你虽智谋出众,却也莫要小觑任何人,尤其叶鸩离,你可以厌他憎他,却独独不可鄙薄贬低,知其短而不知其长,将来必有悔之晚矣的一日。”
越栖见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何逐空知他没往心里去,不禁轻声一叹,道:“去罢!”
天幕如深蓝丝缎,夜风轻拂过脸庞,草木中秋虫私语,但毕竟已是萧瑟凄凉了。
何逐空看着越栖见转身而行,顿感寒冷彻骨,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怅然,只觉那个暗室中惊惧饥饿的孩童,已渐行渐远,走出了自己的生命,见一面,少一面。
那身影突然停住,又回转过来,冲自己一笑:“逐空大哥,你等着……”
何逐空心头一暖,微微而笑。
回程途中,叶鸩离极少与越栖见照面,只在马车里伺候华却邪养伤,说是伺候,对华却邪而言却实为折磨。
他一靠近,华却邪就气血上涌面红耳赤,血行之猛恶茁壮,连伤口都要迸裂,但叶鸩离持之以恒的贴身照顾伤患,不辞辛劳,从无怨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叫人心都柔软得化开了。
华却邪身陷世间最大的福分里,却狗胆包天的暗自饮泣,幸好还残存几分感恩之心,只敢腹诽,不敢张扬。
叶鸩离第一次一手拿着个夜壶,一手去扯华却邪的裤子时,华却邪吓得直往角落里缩:“叶叶叶总管……你又要做什么?”
叶鸩离扬了扬一个彩漆夜壶:“服侍你尿尿……还有,叫我阿离。”
华却邪连牙齿都要羞红了,悍然坚拒:“不不不……怎可让你做这样的事……我宁可死,也不能这样辱了你!”
叶鸩离眼神清澈,话也说得坦荡:“你不用害臊,我又不是没见过,你那天晕倒,我给你擦洗伤口,可什么都瞧清楚了……模样颜色,长短粗细,也颇能见人。”
华却邪扭过脸去,心中泪水逆流成河,却咬紧牙关告诉自己,男儿有泪,绝不轻弹!
僵持良久,华却邪憋得双腿直哆嗦,面无人色,叶鸩离终究心软,将夜壶递过去:“那你自己尿罢,枉费了我一片心意。”
华却邪连声道谢,感恩戴德的捧过夜壶,叶鸩离突然问道:“漂亮么?”
华却邪掏心窝子的说道:“阿离自然是漂亮的。”
“我问的是夜壶。”
……
华却邪提着夜壶,又看了看叶鸩离,红着脸背过身去,向隅而尿,半天不得疏通,脸色便作青青河畔草,回头低声下气的央告:“阿离……你能不能下车一会儿?”
叶鸩离眼中笑意盈盈,嘴唇弧线玲珑得可入晚唐词:“外面冷。”
华却邪几乎要哭了:“我……”
叶鸩离正色道:“邪兄,年纪轻轻,有病得治……”
话音未落,一指重重戳在他膝盖内侧阴陵泉穴。
哗哗之声应指而响,华却邪双目紧闭似昏如死,叶鸩离一把声音金振玉质,琳琅满耳:“此穴治闭尿遗精、阳而不举,邪兄常按之,久而能见效。”
一路行来,两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华却邪身上的伤好得很快,却添了无数心病怪症,有天忍不住黯然道:“阿离,你再这样,我就要死了。”
叶鸩离滚在车厢内的锦榻上,枕着他一条大腿,一边伸手指逗着养来喂蛊的一罐小蛇,一边从一只水晶盘里掰大石榴吃,石榴籽啐在华却邪手心里,嘴唇偶尔会触及掌心,华却邪就跟发了疟疾也似,一个虎躯剧震接一个虎躯狂抖。
闻言叶鸩离动了动脑袋,懒懒道:“我再怎样?”
华却邪只能赤眉红脸的叹气,叶鸩离在他衣衫上擦了擦手:“你是属螃蟹的么?对了……刚刚你说初上点苍山时,二师兄剑法最高,削掉了你的……什么来着?”
华却邪道:“帽子……我以为你不爱听。”
叶鸩离眼眸笑得弯弯的,道:“没有,我很喜欢听你唠叨,邪兄,这一路有你相伴,我很是开心。”
这些时日华却邪纵然徘徊在怪病欲死的边缘,但跟叶鸩离一起,看着那张或慧黠或纯稚的笑脸,不由自主的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过往,事无巨细不分贤愚的一一道来,过后想想,竟不知自己能有这许多的话要说!
原本还担心自己聒噪不招人待见,此刻听得叶鸩离一句开心,登时手心汗津津的,恨不能就去茶寮酒肆里学一套隋唐演义讲给叶鸩离听才好,心道,你有一分开心,我便是十二万分的开心,若一辈子只在这条路上,永远也走不到头,永远哄着你开心,便是由剑破道的毕生所求,也可以抛诸脑后。
奈何天不从人愿,车行再慢,也已进了南疆地界,离七星湖渐近,华却邪不由得沉默下来而郁郁寡欢了。
自己亏欠叶鸩离良多,君子一诺,重逾千钧,他既然要自己进七星湖以为报答,也只能听而从之,但以命相报后,若还能活着,定然还是要离开,行遍天下,仗剑游而侠。
他这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叶鸩离冷眼看着,只作浑然不觉,对他仍是笑语焉焉百般欺压。
这日已至七星湖外湖处,众人弃车登舟,叶鸩离却不急着动身,只推了推华却邪,道:“下车,滚罢!”
华却邪出得马车,伸手欲接他下来:“我随你一道上船。”
叶鸩离笑了笑:“不必了……你这就走吧,我不送你。”
华却邪完全怔住了:“阿离,你……”
叶鸩离撇了撇嘴,又是倨傲又是骄矜:“你心里不喜欢七星湖,当我不知道么?你以为自个儿有多稀罕金贵?我就这么舍不得放你走?”
“我懂你四海独行求剑道的心意,可你懂我叶鸩离么?我堂堂七星湖叶总管,是挟恩图报逼良为娼的人么?我长得难道像龟公?像大茶壶?你眼睛瞎掉了心也盲了么?”
越说越是生气,单说不解气,还恶狠狠的呸了两口,喷得华却邪一脸唾沫星子。
他话说得刻薄难听,成全之意却是昭朗如日月,华却邪默默听着,心头一股热血滚烫的如梗如坠,听罢静了静,突然求道:“阿离,你给我种蛊。”
第五十五章
叶鸩离呃的一声,滔滔不绝的骂声就此中歇,定定瞧了他半晌,道:“为什么?”
华却邪不答,自顾言道:“我要那种即便远隔千里,我亦能感知你安危,而你随时可置我于死地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