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栖见遽然抬头,与之对视,神色似悲似喜:“你……原本七星湖是要韬光用晦慢慢休养生息的。”
苏错刀道:“韬光用晦是一法,以攻替守逆流而上亦是一法,且看北斗盟一战,你不曾多伤人命,正道如你所料并无异议……我不喜也不擅权谋之术,你远比我聪明,这些事你必然自有章法,不会将七星湖至于险地。”
“我信你。”
苏错刀的眼眸黑如子夜,却亮若晨星,他笑着看向自己,碧海长空,无一丝阴翳。越栖见只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瞳里重新又活了一遍,鲜活而生动,无拘而轻盈。
活得简直就像……叶鸩离。
叶鸩离没说错,自己嫉妒他,不过现在不需要了,自己也有了这样的一刻,足矣。
越栖见低下头,从来没有这么脆弱的想哭过,却又有满得将要溢出的无上喜悦与丰盛。
但还是……不得不瞒,欺骗和真实的夹缝中唯一仅有的一条路,自己必得藏刀独行。
早在灭门之日起,自己必须要做的,发誓要做的,还是要做,谁也拦不住,谁拦,谁死。
错刀,我欠了你。
天意难测,世局多变,自己虽是执棋者,千算万算的筹谋经营,同时也不过区区一棋子,但有苏错刀的心,无论走到哪步,折堕在哪步,也不枉了。
当下心平气和,笑道:“瀚海无回派,还在七星湖之南,近年颇有跃跃欲试之举,更有一条水路直通罂城,罂城亦是邪宗三十五派之一,若让他们联起手来,七星湖便成了拦路虎肉中刺了,既是卧榻之侧,又是虎视眈眈,苏宫主独往挑之,防患于未然,为我七星湖除一大害。”
他款款道来,句句中的:“咱们刚灭北斗盟,正道多少有些心惊,再毁一派邪宗,也算给他们一点甜头,一碗水端平,我说得可是?”
苏错刀道:“刀不磨会钝,我也想跟阎门主交手。”
越栖见目光澹然:“那波旬自在神功,宫主为阿离夺到了么?”
苏错刀叹了口气:“到手了,但不能就这么给他,我一直不愿练天魔大法,但如今……还是得寻个时机闭关,先将天魔大法和这波旬自在神功悟得透了,才能教给他。”
说罢沉默了一刻:“栖见,不要为难阿离。”
越栖见唇边的笑意微薄如将逝的夜色:“我和阿离,武功谁高?手段谁狠?”
苏错刀眸光洞彻心境:“手段我还未看透……至于武功,你胜在格局眼界与气象,阿离的悟性灵气及根骨却又胜过你。”
略一沉吟,道:“你这一生若无奇遇突变,阿离的武功永远强过你。”
越栖见含笑,不以为意,道:“难道心胸气象不及灵性根骨?”
提到武功,苏错刀神色端严而整肃:“到得宗师级,则更重气象,但你和阿离大抵都到不了。”
“为什么?”
苏错刀直言道:“你们一智一慧,都是极出色的人物,但太精明了终究心有杂念。”
越栖见十分着迷于他此刻的神采,笑问道:“你就没有杂念?”
“有,但与心无关,与武学无关。你们的杂念却是心魔。”
越栖见笑出几分促狭与不忿来:“既然我一辈子赢不了阿离,为何让我不要为难他,而不是让他莫要为难我?”
苏错刀脱口而出:“他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越栖见不依不饶刨根问底,光华温润的眼珠仿佛涂上了一层无光的釉,冷寂的沉静。
见苏错刀苦思冥想良久后张口欲言,却笑着轻声截断,道:“下一个,江南雁行门,如何?”
苏错刀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越栖见贪恋他的气息,又心疼他方才的苦苦思索,靠过去,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与这个人相爱,恐怕是最容易伤心的一场冒险,但没什么,错不在苏错刀,而在叶鸩离,只要他不存在……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存在。
叶鸩离见着苏错刀时,已是晌午时分,雨停而日出,阳光明晃晃的,映得一片片花草叶子青翠逼人,叶鸩离从湖心亭登萍渡水掠至,在苏错刀面前一个轻巧的转折倒纵,衣袂飘飘,落在湿漉漉的虎皮石径上,笑眉笑眼的伸出手掌:“波旬自在神功呢?”
那笑容让人毫无防备的便发起愁来,不知该怎么讨他欢喜才好。
苏错刀叹了口气,忍耐着问道:“你这轻功是天魔大法中的天魔舞?”
叶鸩离点了点头,又摇头笑道:“天魔舞太过柔媚婉转,我只将一些步法糅进了狐踪步,倒是颇有神妙奇诡之处,你瞧怎么样?”
说着行得几步,果然瞻之在前忽焉于后,进退飘忽无迹可寻,正得意之际,却被苏错刀一把扣住手腕,一股真气绳索也似抛入,来不及反应,浑身经络已被一一探了个遍。
苏错刀神色微变,浓秀的眉斜飞入鬓,冷哼一声,重重摔开叶鸩离的手腕,厉声喝道:“你居然还敢偷练天魔大法的内功!”
叶鸩离看他翻脸又要揍人的凶恶模样,忙退到一棵树后,抵赖着笑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天魔大法有邪性……自修习以来,便是睡着,真气也自然而然随它的路子游走……我近日来功力大增,难道你没发现么?”
苏错刀强压怒意,道:“发现了……这天魔大法一旦修习,便如附骨之疽索命恶鬼,你居然还笑!”
叶鸩离明知这门武功诡异凶险之极,心中却根本不担忧,揉了揉手腕,探出头,道:“你不是给我寻来波旬自在神功对照参补了么?姓阎的都能练成这等邪功而不存后患,我叶鸩离自然也可以。”
说着既活泼又快乐的看着苏错刀,数点阳光透过树叶,窸窸窣窣的落在他的眼睛里,潋滟自生:“有你在,我怕什么?你总有办法的。”
第五十七章
苏错刀定了定神:“廿八星经你学不学?”
叶鸩离斩钉截铁:“不学。”
“好。”苏错刀捉兔子一样拎着耳朵把他从树后拽出来,道:“拔除江南雁行门后,宫内事交给越栖见,你随我闭关。”
叶鸩离一惊:“雁行门?”
随即冷笑,愤然道:“是越栖见的主意?也不怕被撑死?他这是要一统江湖么?树敌无数,贪心不足,咱们七星湖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苏错刀道:“区区雁行门,他想要便拿下好了。七星湖毕竟是七星湖,怎么也不会吃斋念佛去,这些门派权当磨刀石,让门下弟子历练历练,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