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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两人行至白鹿山下,任尽望青衣身影刚映入眼,便有一马奔雷也似疾驰而来,骑手滚鞍跪倒,正是天馋君之析木,他声音嘶哑干涩:“宫主,阴烛龙勾结割天楼叛宫背主,宫内大乱!”
叶鸩离上前一步,急问道:“黄堂主呢?横笛呢?”
却根本不问越栖见与内堂。
析木垂首,禀道:“二位堂主正平息内乱,但宫中弟子已死伤近三成……内堂损失尤为惨重,越总管求宫主速回,主持大局。”
七星湖素来以内堂为尊,外三堂堂主副堂主虽居于湖内,却只留一队近侍,堂下各分舵,则分驻各地,非奉命不得回宫,如此倒是有好有坏,一旦宫中动乱,外堂虽作乱不及,但只要切断入湖水路,回援亦是不及。
如今看来黄吟冲与苍横笛还可支撑,恐怕得归功于叶鸩离提前悄悄抽调回无漏堂的一支精锐,才与变生肘腋有一战之力。
苏错刀神色平静,袖中突有银光一窜而出,刷的一声,析木猝不及防,一刀断颈。
叶鸩离也不惊讶,只急道:“干嘛现在杀他,我还要留着他的命问话呢!”
苏错刀淡淡道:“他既已叛了,就没必要再问,咱们回去!”
七星湖距白鹿山千里之遥,按规矩传信者换马不换人,析木眼底虽有血丝,胡茬生得一片杂乱,但他的靴底却不够脏,只有灰没有泥草碎屑,身上马儿的气味也太淡,应是一直伏于白鹿山左近静候,而他致命的疏漏则是,叶鸩离未问内堂,他就急于诉说内堂之事,需知宫中内乱,内堂无需多言的必然首当其冲,在根本不该说废话的时候说废话,无非心虚。
析木年轻、机警、武功高、善突袭、精易容,却屈居十八天馋君末位,叶鸩离曾开玩笑道苍横笛也会看走了眼,太过低估析木,但时至今日,方知析木的确不足以担大事,苍横笛的眼光对得住他多年的首座之位。
苏错刀飞身上马,却回头看了看任尽望,一眼便是直劈天灵盖的一刀,一锤定音:“孟自在不该选你继任白鹿山……你担不起。”
说罢与叶鸩离并肩策马而去。
任尽望嘴角笑容维系不住,良久摇头叹气,低声道:“你和叶鸩离掌下的七星湖,白鹿山才担不起……只是帮他易个主而已,攸关白鹿山的三十年之约,我总该多些斟酌思量。”
来时闲逸,回时匆匆,归途中苏错刀极少说话,叶鸩离亦是无言,两人潜踪藏迹,只拼命赶路。
初夏正是七星湖最好的季节,峰如翠眉,湖若宝镜,林木葱茏似孔雀羽毛织就,连空气亦有着最明亮却不炫目的色彩,一口一口,尘心尽去的清新。
未进眉间浮屠,叶鸩离便闻到了血腥气,苏错刀握住叶鸩离的手,来不及登舟,借湖面花草玲珑石块,施展轻功直飞而过。
双足一踏上石矶,便有人又惊又喜的狂呼一声:“宫主……”
来人一言未尽,口中鲜血狂喷,却是斩经所的立冬,苏错刀一把接住他软下的身体:“宫内如何?”
立冬喉间咕噜咕噜的尽是血沫,却竭力道:“越总管……被困于西一峰,黄堂主他们……在……在泄雪清溪……”
说罢生机已绝,背后塌下老大一块,显然是被内家高手一击致命,但前胸亦有一道剑伤,深几入骨。
叶鸩离静默了一瞬,道:“他们竟能腾出至少两个高手对付立冬……”
苏错刀当机立断:“你去内堂助黄堂主,我先去西一峰。”
叶鸩离知现下不是动怒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既怒且痛:“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死活?你难道还看不出……”
苏错刀打断道:“我必须去。”
于情于理,无论是七星湖之主还是情人苏错刀,都必须去见越栖见,陪他哪怕演最后一场相亲相爱的戏,只要这是他要的。
七星湖不能就此四分五裂崩如冰山,越栖见既能将七星湖置于此境,自然也能一手翻转乾坤,何况自己亏欠了他,自己对他动的真心亦做不得假。
叶鸩离突然问道:“错刀,他就算毁了这里……你也不会怪他么?”
苏错刀不答话,只远远看着西一峰,明丽光影中山峦叠翠如聚,起伏的弧度却温柔如水滴流过,一指峰头突兀的直插青天,又一巨大壑口,旁生出一横山脉,上接云气,下临绝崖,孤悬空中如鹰飞。
半虚半实,巍巍渺渺,苏错刀如闻清钟,一瞬间脑中纠缠已久的滞碍难题,倏然松解洞明,失声道:“阿离!”
叶鸩离一惊,随即唇角绽开一个笑,既期待又有几分紧张的看向他。
“天魔大法……我想到了!”苏错刀双目湛湛如剑出鞘:“似虚似实,亦虚亦实,天魔大法并非完全的邪术,自有奇诡精巧之处,只不过自百会到膻中再转手三阴三阳却是错了,其中讲究一个质气相转与发散,如此便不至经脉淤塞,进而有神智沦丧之祸……”
叶鸩离垮着脸,转身划出一道落叶也似的弧线,飞掠而去。
身后遥遥传来苏错刀的声音:“阿离,形势若不可挽,你不许犯倔,四峰五山自己找地方藏好……等我!”
一句等我,叶鸩离行走于满地鲜血残骸中,亦心怀花开岁新,前路迢迢而地久天长,虽惊魂却无惧。
直到看到了苍横笛。
确切的说,叶鸩离看到的,只是整整齐齐半个苍横笛,另一半已是白骨。
但他居然还活着,活着与阴烛龙对峙。
一只眼珠吊在眼眶里,黑白分明,依稀能见往日细长上挑时的古雅风流,但此刻即便没了眼皮眉毛,颤巍巍的伶仃着,也一点儿都不难看。
叶鸩离哭了。
苍横笛笑了,柔声道:“公子,别过来啊,这里布下了蛊阵。”
不忍见他流泪,忙岔开话题分他的心,又道:“阴师与楚绿腰,有了孩子……”
不管怎样的谋划布局,夺七星湖的位还是要有摧枯拉朽的实力,越栖见做到了在最佳的时机,调动出最合适的人才,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图的是以多胜少,以强敌弱,以未雨绸缪攻其不备。
但登顶前的最后一步,需要人命来铺垫。
欲抵彼岸,横尸为舟。
就像阴烛龙携一个重回正道妻子团圆的梦想,也需要通过绞杀无漏堂之主自己的亲传弟子苍横笛来实现。
宫中一乱,苍横笛便知道会有一场苦战,待见得内堂、绛宫堂众人,再远远瞧见一些或闻名或见面的高手乃至杀手,便知这根本就是一场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