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处,后背与衣衫间滑腻腻的一层重汗,一时颇有悔意,自己虽与瀚海无回派交好,更有联手扼七星湖咽喉之想,但万不料苏错刀武功如此惊人,战意更如焚原之火。瀚海无回派已一败无回,自己身为罂城宗主,为何还要亲身犯险,做这履春冰踩虎尾,提着脆黄瓜去砸人家精钢门窗的蠢事?
罂城中尚有妻妾共计十八钗,正好凑个十八摸,叫自己如何割舍得下?鞠千江退意既生,短棍风雨不透的守势便露出一丝破绽。
足够了。
转瞬即逝的一线时机,刀光从容不迫的切入,银月也似的光芒与虚空浑然一体,首当其冲的正是豹尾。
杀手修的并非武道,而是杀人之技,与死亡接近如并肩,目标既为猎物,自己亦如鼎鱼幕燕,终日游走于死活之间,豹尾这一刻终被亡灵牢牢攫住,眼前一蓬血雾洒开,想翻身后纵,却发现动弹不得,竭力垂首看去,格的一声,颈骨碎裂如一堆沙,立毙。
凤鸣刀余意不尽,去势不绝,锋刃滴着血,挡者披靡,袭向鞠千江的胸口。
这一刀,便是刀术至烈,便是杀。
刃入左胸第五肋间隙,再进一分,便能触及心脏,再有一刹那,该剖心而出,而后提手转腕,只需轻轻一扯开,便能顺畅自如的斩开宋无叛的肚腹身躯。
鞠千江已闭目待死,但这势若破竹的一刀却骤然一滞,鞠千江皮肉顿成铜墙铁壁。
苏错刀力道所至,便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也能穿透,而眼下血肉之躯却切切实实阻住了吹毛断发的凤鸣刀!
原因无他,苏错刀浑身真息劲力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散了。
如沙漠正午时空气中的一滴水,波涛汹涌时水中的一粒沙,应该还存在,却不见踪影,更捉摸不着的散了。
苏错刀手腕一颤,弯刀脱手,同时背脊窜上一线冰寒,寒意撕裂肌肤血肉,一截断剑贴着脊椎刺穿了胸膛。
剑芒洁白,剑气高华。
神素剑。
苏错刀回头,看向越栖见。
越栖见含着笑,慢慢抽出神素剑,剑上鲜血淋漓,更衬得他手指如透水白的独山玉,他神色怡然自在,春风欲度,麋鹿一般无辜的眼睛里更是深情无限:“错刀莫怕,你内力还在,只不过十息之间不能动用罢了,我是真喜欢你,怎会忍心伤你?可你太强,不得不先制住……”
一言未尽,奇变又生!
宋无叛悄然踏步上前,一拳击出,这一拳蓄力已久神完气足,禀风雷之威,倾江海之力,正中越栖见腰侧。
越栖见闷哼一声,一大口血滚热的吐在苏错刀衣襟上,身子一晃。
宋无叛冷冷一哂,一足抄起落地的凤鸣刀,银光飞舞,转眼之间,将苏错刀体内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等十二经络一一割断,下手之利落狠辣,只看得死里逃生惊魂乍定的鞠千江后颈皮都粒粒乍起,心中直发冷,暗道江湖这年轻一代,果然个个都小觑不得。
至此,苏错刀杀豹尾、伤鞠千江,越栖见随即重创苏错刀,宋无叛则异军突起奇兵陡出,一举伤越栖见、毁苏错刀,整个西一峰顶的生杀予夺,已尽在这位昔日的北斗盟主之手。
第六十三章
时至今日,宋无叛胸中一口恶气出尽,端整肃然的一张脸上,笑容舒展,眸光却有疯魔之意:“鞠城主,这两位与宋某的仇,三江四海深,你怎么说?”
鞠千江嘴里含着苦瓜,眉毛滴着苦胆汁,心里塞满了苦黄连,一时只得苦笑。
满心想拔足这滩浑水,奈何胸口凤鸣刀之伤虽只深七分,但刀上劲气已伤及心脉,没有一昼夜的调息休整,根本无力下山离去。
当下放软了身段,笑道:“宋盟主的事,与罂城无关,宋盟主后起翘楚,行事自有道理,鞠某不敢置喙。”
说罢退开几步,坐倒树下自顾疗伤吐纳。
血泊中苏错刀与越栖见倒作一处。
越栖见咳着血,眼神中无以言诉的悲凉与疲倦,下意识的看向苏错刀时,却乍现出一丝雪亮的求助之色,恍若还是十余年前,那个藏身黑暗衣柜中惊恐欲绝的孩童。
纵然苏错刀已是废人,但绝境之下,还是忍不住要从他那里汲取索求,像是夹缝中苦苦挣扎的一株植物,柔弱而贫瘠,却竭尽全力贪得无厌的去咬住去占有阳光。
苏错刀四肢轻微的抽搐着,剧痛之下,一双眼却不变的墨沉光敛,深透而晶莹。
十息已过,内力恢复,但经络尽断,坐拥宝山而不能为,鹰折翼,龙剔筋,纵有翻天覆地的手段,却兜头一座五行山。
眸光交汇,别无选择,苏错刀轻声道:“答应我。”
他的声音有镇定人心的力量,越栖见恍然回神,问道:“什么?”
苏错刀眼神透出最后的锋利,光芒如正在西沉的太阳:“管好七星湖……放过阿离。”
越栖见不知为何,笑了,听见自己清晰的答允:“好。”
廿八星经的最末两篇,通心贯脉、寄神转体。
心意互通则骨络一体,真气牵引往返绝无窒碍,苏错刀十二奇经已断,越栖见手掌便直贴于他的丹田气府,气机关窍一经触发,仅仅一呼一吸之际,如此轻易,亦如此干脆,苏错刀一身内力,尽数寄转与越栖见。
绵绵泊泊的真气入体,内辟天地,云蒸霞蔚。
越栖见直到此刻方知苏错刀的真正实力,身不由己哆嗦了一下,只觉芒刺在心,不敢再看他哪怕一眼,自己这一局,竟赢得这般险过剃头,如有神助的侥幸之至!
但再难再险,穷尽心血精力,无数次的压上性命赔净灵魂,终究还是……做到了。
自此,手握七星湖这把快刀,拥有与当世任一高手一战的强悍武力,可以呼啸恣肆,从容挥斥,无需暗涌,只需汹涌,无需沟壑,只需狂飙,去倾覆、去砸碎!
好生痛快!
何况还得到了苏错刀。
完完全全的得到。
越栖见唇角不禁含了一抹悠然神往的笑,只要再过几个时辰,待内力完全吸纳融合,再回湖中控制大局,顺理成章的接掌宫主位,杀了应该已经被宋无叛玩成破烂的叶鸩离。
往后自己一定会待苏错刀好,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为他疗伤,让他心无旁骛的专注武学。
情性所至,可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用枕双歌,可执花烹茶,听琴画书,日日看青山,夜夜如梭。
宋无叛缓步走近,笑容略有几分古怪:“楼主,你答应属下的叶鸩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