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相思 第97章

咫尺内的越栖见怎能逃得过?

错刀你看,快用心看!看我多厉害,即便瞎了,还是能帮你杀了他!

错刀,你要好好的,记得阿离,若是敢忘了我,我就哭给你看……

叶鸩离如一朵盛开的血花,几乎染红照亮了整个暗夜,随后陨落,归于沉寂。

一只轮廓虚简却传神的鸩鸟从他掌心钻出,羽毛碧绿目色如血,投入夜色,不知所终。

两声沉重的闷响,叶鸩离与天馋君南箕,血肉模糊的双双坠入湖中。

越栖见静立石矶,眼神疏淡,些微的怔忡,嘴角却含着一抹雕刻般的笑意。

方才引得叶鸩离施展天魔,瞬息间早无声无息的将南箕点了穴抛近,瞎子眼皮下活生生演一出李代桃僵,果然满堂红。

想那南箕落水前,浑身已被铁筛子滤过也似,只觉心有余悸,笑道:“幸好本座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天魔解体的确邪门得紧……只不过眼睛瞎了看不准,还是不要轻易使了,黄堂主,本座所言可有道理?”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笑起来好像天大的馅饼都砸到了他头上,一哭就是用粗盐粒子揉搓你的心的阿离,就这么去了……黄吟冲喉咙里堵着血,嘴唇干枯,眼窝中亦是干涸,木然道:“宫主所言极是。”

越栖见素白的衣袖上不知何时沾了几滴血,皱了皱眉头,道:“错刀不舍得我亲手杀他,喏,黄堂主你也瞧见了,是他自己求死,跟本座可没有半分干系,是么?”

黄吟冲低头应道:“是。”

越栖见负手凝视湖面,随意道:“黄堂主昔日曾言,本座只配为叶鸩离臂助。”

黄吟冲叹道:“贫道老眼昏花,一时失言,还请宫主恕罪。”

越栖见并不轻易放过,略一沉吟,开门见山:“黄堂主,本座有一事不解。”

“苍横笛等都已杀身殉主,你今年六十有三,便是战死,亦不为短寿,却为何要担个晚节不保老而不忠之名?

黄吟冲白眉一轩,正色道:“属下忠的,不是宫主,而是七星湖。越宫主是属下尊奉的第五任宫主,属下只要还活着,守着七星湖,或许还能等到第六任宫主……六代元老,岂非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越栖见凝望他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温言笑道:“既如此……须弥堂之事还得托付黄堂主费心了。”

说话间,湖面咕嘟一声,浮上来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瓶。

越栖见明显的一恍神,随即飞身取回,见瓶口塞着的一团布料已浸湿,瓶壁里挂着几行水迹,倒似瓶子落泪一般,但瓶中白色蜡丸一粒不少。

越栖见握着,眸光闪动,五指突然用力,啪的一声,琉璃瓶连同药丸,均化为齑粉,随风而散:“错刀敢骗我,便让他的腿疼一疼罢。”

说着淡淡吩咐道:“留几个人,把尸首打捞上来。”

随即飞身赶回西一峰。

一路疾奔,夜风如浸水的羽衣,清凉柔软的拍过脸颊眼角,心头一片空明澄澈,沉渣尽去,已回复为那个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越栖见。

湖边远远的传来黄吟冲苍老的歌声,哀雅而悲凉: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反反复复只这几句,却道尽了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之伤。

越栖见停住脚步,垂首听得半晌,轻叹了口气,逝者如斯。

生命短暂而苦难,因此那些美好的情与感、神与思,如亲人、密友、挚爱,以及尊严、悲悯、善良,乃至山水、妙赏、深情,都格外值得珍惜不容亵渎,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应该如天空开阔明亮,如流水多情善感……奈何这江湖腥风血雨,总有人毫不珍惜的去挥霍去毁灭,剥夺了自己原本充沛丰美的人生与心境,逼得自己无法烟云水气,只存一腔仇恨满腹伤绝,这诸多门派,冷漠粗鲁,庸俗而世故,着实可憎可厌,无一有存在于世的资格!

生平最憎杀戮,却不得不执凶刀施辣手,向整个江湖复仇,去行这最肃穆的黑暗与恶,以杀止杀,以破而立,于一片荒芜废墟中,求一个桃花源。

却不知苏错刀,知不知晓自己的苦心孤诣所欲所求?能否真正的无限的靠近自己的灵魂,潜进去,再嵌入拥抱?

罢了,他便是不懂,也还是自己的苏错刀,自己唯一仅剩的爱,心甘情愿,只寄于他一人之身。

只要他是苏错刀,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不能迁就。

到得西一峰顶,但见崖高而危,月将西沉,苏错刀却已不见踪影。

树下一双青木屐,染着血,沾着脏污,地上有人爬过的一道痕迹,艰难却不犹豫,直延至崖边,戛然而止。

越栖见摇摇晃晃的立于绝崖,衣袖当风,有飘飘欲仙之姿,四顾而看,但山林寂寂,当真是杳无人迹。

深崖下巨大壑口,如野兽张开的狰狞巨吻,莫说苏错刀内力全无四肢尽废,便是自己万一失足,也断无生机。

越栖见身不由己,手遮着眼睛,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第六十八章

 

苏错刀斜靠着洞壁,一身的重伤便是铁人也早该失去意识了,但他却一直苦苦支持,不知在等着什么。.

庄生蛊的感应由强而弱,再时断时续渐渐无踪无迹,蓦的心头一悸,如被一支细不可察的冰针穿透而过,体内的蛊虫略一扑腾,化血而湮逝,再不复存。

苏错刀的目光跳了跳,随即如灰如烬,睫毛像是风雨里仓皇凌乱的一对翅膀:“阿离……”

仿佛最凶悍不屈的野兽,终于遭到了致命一击,连舔伤口的力气都完全丧失。

偏偏此际,一只小巧的鸩鸟骤然从虚空中浮出,像是飞得太累,轮廓都有些模糊了,但血睛翠羽仍依稀能见,它停落苏错刀的手背,恋恋不舍的啄了啄,又俏皮机灵的歪了歪头。

苏错刀嘴角微翘,拼命抬起手,要去摸上一摸,鸩鸟却已消弭散去,倏忽归于虚无,整个过程只在弹指之间,短促美丽如一闪念的情生缘起。

阿离……你是在跟我道别么?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天赋和聪明劲儿,都放在这些无用又孩子气的事情上,让人愁得牙髓都痒,却又不忍心认真责怪。

我曾跟你说过,七星湖有一位宫主,以武功尽废之身,施蛊幻之术乱心迷神,困死白道十数位顶尖高手,那才是真正的幻术……你这个小废物,临死之际,最后的幻术,却还是只顾着给我报个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的死信。

你可真是……死都死得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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