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离笑眯眯的说道:“那就别喝茶啦,站起来,出门回家,一路走一路慢慢猜罢!”
谢天璧笑道:“三少是在逐客?”
唐离针锋相对:“前辈是在撒野?”
谢天璧目光闪动,突然直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本是七星湖的叶鸩离么?”
唐拙的笑容礼貌而冷淡,回护道:“舍弟之症,与前辈无关。”
唐离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正色道:“我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醒来后自己就是唐离。”
说着绽开一个笑颜:“我喜欢做唐离,有阿爹,有兄长,有亲人,有家……做叶鸩离,除了天魔解体,还有什么?”
他有意无意,总避开苏错刀的眸光。
谢天璧微微一笑,长身而起,把苏错刀推了过去:“你有他。”
说罢一拱手,道:“唐兄,错刀交给唐家堡处置,我和小缺就先告辞了。”
唐一星吓了一跳,冷着脸悍然拒绝:“唐家堡与这位苏公子并无瓜葛,不敢处置,还请两位带走。”
谢天璧道:“一经送出,概不退还,唐兄不处置的话,那便安置罢。”
唐一星气道:“你好歹也曾是一派宗主,总该讲些道理!”
“谢某跟唐兄,数十年神交,可谓熟不拘礼。”
苏小缺任由他们交锋,将苏错刀拉到一边,悄声嘱咐道:“你与叶鸩离险些生死相隔,如今他虽忘了你,可你若真喜欢他,就不要再伤他骗他,他便是心里想当唐离,你也莫要强他迫他,铸下大错……将来你若能夺回七星湖,不要杀越家的孩子……送到我身边,让我来管束照顾罢。”
苏错刀默然听着,看见叶鸩离的颈子手背上,几道细细的血色伤痕纵横交错,心中只是想,阿离一向怕疼,当时怎么熬过来的?
耳边又听谢天璧传音:“不要理小缺胡说……喜欢阿离,就别计较手段,抢也好骗也好,反正他半傻不傻的,总得让他心甘情愿从了你,莫忘了,你可是谢某的弟子,长安刀的传人。”
苏错刀眸光一动,转向谢天璧,却见他一手搂过苏小缺,衣袂轻飞,已飘然而去。
回身看到叶鸩离近在数尺之间,好端端的站着,蓦的只觉心神凝定,道:“多谢唐师伯收留照拂……我住哪儿?”
有无赖厚颜的师父,必然有泼皮无耻的徒弟,唐一星气极反笑:“苏贤侄想住哪儿?”
苏错刀还矜持的想了想:“阿离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唐一星以手抚额,淡淡吩咐道:“带他去最偏远的客房。”
第七十六章
唐拙唐离亦行礼退下,出得厅堂,沉默良久的唐离突然伸手拽住唐拙的衣袖:“拙哥……”
唐拙转目而视,只见他脸色透白,手指微微发颤,忙问道:“怎么了?”
唐离指了指苏错刀的背影,声音低弱,眸中有痛楚之色:“我不能看到这个人,他伤心的模样……叫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唐拙叹了口气,柔声道:“他毕竟是老爷子的故交弟子,总不好就这样赶走,我让小姑姑看着他,不许他随意乱走动便是……尤其不许他进你住的同笑居。”
唐离默然,直到苏错刀绕过一道墙消失不见,方低声道:“好生奇怪……我武功半点儿也不曾忘记,以前在七星湖的事,影影绰绰也能记得一些,记得泄雪清溪,记得月翼湖,记得精舍,还记得一个叫苍横笛的……”
“可为什么独独他,独独苏错刀,好像从未见过,从未有过这个人?”
唐拙见他神色恍惚,有怔忡之状,忙道:“碧萝瘴毒性诡异,虽有华兄弟以自身的血来救你,但肯定不比从前……你刚醒过来那几日,可跟个小傻子没什么区别,如今能说能笑,也不呆也不笨,小姑姑开心得都去烧香拜菩萨了。”
正说着,只觉身后风声轻动,一回头,唐飞熊一张俏生生的面孔直映入眼,唐拙吓了一大跳:“小姑姑……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不是去看大嫂了么?”
唐飞熊抬手就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记,没好气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唐离乖觉,见她一抬手,当即不要脸的猛烈的赞道:“小姑姑头发乌溜溜的,小姑姑脸蛋白粉粉的,小姑姑腰身像是杨柳枝,小姑姑连裙子都青翠欲滴……”
唐飞熊笑得花枝乱颤,听得最后一句,笑容却僵了一瞬,自己的裙子分明是浅浅的藕荷色。
一时柔声道:“阿离,明日阿丑要启程去江南灵鹫寺敬香祈福,他家婆娘近日身子不好,又是江南嫁过来的,自小在灵鹫寺供了佛灯……你陪阿丑一道去,好不好?”
唐离想了想,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鸳鸯禅房中?”
唐飞熊当即被雷劈了一记,怔立当场,嘴张得圆圆的,大失常态。
唐拙将来要执掌唐家,到底沉得住气,挥手就把泰山崩给拂一边儿去,道:“小姑姑让你去,你就去罢,你不去,她又要打我。”
唐离笑着应了,却道:“小姑姑,你是不是要调虎离山,趁我不在就把苏错刀从唐家堡撵走?”
“小傻子……”唐飞熊被戳穿心中所想,忍不住笑着掐他的脸:“你要真完全傻了,我倒安心!”
唐离不敢躲,却软语求道:“小姑姑别撵他走,他七星湖被别人夺去,武功也被废了,多可怜……”
唐飞熊细长的眼睛猛的睁大:“他可怜?你别看他经络断过内力失过,让你拙哥跟他打一场,阿拙多半得死他刀下!”
唐拙苦笑:“小姑姑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家人。”
唐离唇角笑意如一湖涟漪,薄薄的飘忽不定,眼神里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的恶意:“那越栖见呢?他如今杀得了越栖见么?”
唐飞熊悚然而惊,与唐拙交换了个眼色。
唐离安安静静的笑道:“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不傻。”
他原本一双脚已站上了三生石,硬生生从阎王殿拽回人间,活蹦乱跳似毫无异样,唐家这几人却知这番死而复生,终究留了后患,不单眼前时常有一层绿雾遮笼,更偶犯痴迷之症,无法根治。
但他的确不傻,唐离抬起眼眸,如寒月洞彻,逼人的清醒灵动。
徘徊过生与死的界限,谁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梦是醒。
但无论梦或醒,即便是混沌错乱的痴妄,亦有种近乎神秘的心智超常,锋芒夺目令人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