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丑额头冷汗只流得满脸发黯。
越栖见瞥他一眼,打断何雨师,道:“言语无罪,这些也没什么,你只说唐兄做过些什么罢!”
唐丑冷笑,事到如今,反而激起了世家子的硬脾气:“不必做戏了!我做过的事我自己记得,唐某不受要挟!”
越栖见淡淡一笑:“是么?唐兄当真记得,还是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唐家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唐兄没少孝敬许诺吧?唐棠唐棣唐凤唐豹那几个杰出的兄弟,唐兄没少拉拢示好吧?我只是不懂,唐家少主已立,唐兄这种种作为……是想弑父呢?还是想杀弟?”
唐丑一张端正的脸完全扭曲:“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越栖见声音一转而变柔和,自有安抚宁定的力量:“不平则鸣,有怨必有欲……唐兄,在下只想帮你如愿以偿。”
唐丑心乱如麻:“有些话,我只在……只在……”
越栖见柔声道:“只在尊夫人丁幼盈面前说起过,是么?”
把玩手中茶盏,似笑似叹:“无论是朋友还是盟友,贵乎一个诚字,我不妨直言告诉唐兄,丁幼盈是我割天楼的人,其父丁老侠大器晚成,靠的不是厚积薄发水滴石穿,而是割天楼。只不过丁姑娘既嫁与唐兄,自然凡事以夫君为重,便是灵鹫寺一行,亦是丁氏夫人一手促成,她这么做,完全是在帮唐兄成就生平之志啊!”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风姿态度更是优雅如谪仙人,足以使得任何人都生不出抗拒之念。
唐丑沉默良久,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干涩暗哑,道:“我身边除了阿盈……”
越栖见笑道:“唐兄放心,割天楼既然鼎力相助,又怎会吝惜人手?”
话说得一团和气谦如春风,蕴意却是铜墙铁壁枪林剑雨。
唐丑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悸,身不由己已问道:“那楼主要唐某做些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又一条鱼儿咬上了钩,意料之中,亦是自己所愿,却让人说不出的厌烦失落,越栖见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的讥诮怜悯,悠然道:“求与予本为一体,咱们里应外合,五年之内,助唐兄夺得唐家掌门之位,从此唐家堡与割天楼成兄弟之盟,通力合作,互为倚仗。”
唐丑听着,点了点头,却低声道:“三弟正在屋内,恐怕已听得尽够。”
越栖见抬起眼,眸子里精光一闪,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登时显得可惊可怖的怨毒与冷厉:“唐兄此行为我带来唐离,实是绝大的意外之喜……为表诚意,唐家堡与割天楼以唐离之血订盟,可好?”
唐丑只笑不言语,慢慢饮完一盏紫笋茶,口颊清芬,心神涤净,一时道:“楼主费心与唐丑结交,至今已赠在下满堂红的鸡血石印一件、孤舟蓑笠翁的围屏一座、玉镂雕双狮一件、越窑云龙三现的观音瓶一尊……件件都是珍品、精品。”
越栖见目光微动,道:“这等微末之物,不足挂齿。”
唐丑颔首,道:“跟唐家堡三百年的声望基业相较,的确不足挂齿。”
越栖见眉梢一挑,笑容更深切了几分:“唐兄何意?”
唐丑淡淡道:“今日杀了唐离,我就绝了回头之路,来日夺位再杀老爷子和拙弟,自此万劫不复,楼主的里应外合,就是唐家堡内先来一出自相残杀分崩离析的好戏,是么?到时唐家堡纵然在我手中,亦不过割天楼一条狗罢了……”
越栖见不怒反喜,笑道:“唐兄一席话,令本座刮目相看。”
唐丑不卑不亢,道:“唐某自视过高却气量狭窄,处事圆滑平稳却少见魄力心胸,难怪楼主慧眼,挑中在下行这等吃里扒外引狼入室之事……但唐某再如何品行低劣,终不敢忘了自己姓唐,乃是唐门中人。”
越栖见微微一笑,吩咐道:“撤了茶,换烈酒……唐兄气概,使人襟怀顿如长空,非酒中须眉烧刀子不足相配!”
唐丑颇有雅量,生意不成仁义在的客套:“唐某贪小,不敢图大,自问没有楼主的凌云壮志,倒让楼主失望了,着实抱愧。”
一坛烧刀子送到,斟满两个粗陶大碗,越栖见端起一只碗,一仰脖先干为敬,道:“唐兄耐着性子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让唐离逃脱报信,你也太小觑我了……本座掌中,他逃不脱!”
话音未落,身若流云,已掠至屋门,袖中银光一闪,一柄奇形弯刀握于手中。
弯刀一出,唐丑心念电转:“越栖见!”
随之脸色惨变,飞身扑上,十指如挥琵琶,振起一团青白光弧,小重山出手,四组刀钩针镖,分作七五三七射出。
小重山是苦练二十年的压箱底的绝技,唐丑却甫一照面就祭出,越栖见既敢亮凤鸣刀,露双重身份,自然是下了十成十的决心要将自己与唐离诛杀当场!
为今之计,唯有以死相拼,觑机而遁。
小重山一出,何雨师等三人登时退后躲避,不敢撄其锋芒,便是越栖见,虽仍在屋门处,却也不得不回身迎敌,亟待反扑。
唐丑咬牙,心中暗怒唐离为何毫无动静,这一轮小重山虽暂且逼退强敌,但暗器总会告罄,越栖见总会出手,到时便是自己兄弟二人的丧命之时。
越栖见嘴角微挑,弯刀一振,凤唳声清越妖美。
场中已是弓满弦绷,粗陶大碗迸出细纹,悄无声息的碎裂。
就在此刻,砰的一声响,屋门洞开,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道:“住手。”
这时机把握得极刁极狠,功力最浅的一人忍不住一口血吐出,已受内伤。
越栖见也是气血微浮,一阵难受,转眼定睛看去,见一人背对而坐,两鬓如雪,白衣如鹤羽,只一个坐姿背影,气势便如神兵錾血群山巍峨。
越栖见的呼吸渐深,目光凝注于他左手握着的一柄乌鞘长刀,百年来江湖中绝无异议的第一刀,刀中的帝王与魔神。
“长安刀?”
那人苍白修长如玉石雕琢的一只手,衬着刀却显出一种强悍到近乎破坏的力量,手指微动,嗡的一声,刀锋轻颤出鞘,划出一声冷彻心肺的清啸,光华璀璨,满室生辉。
单这一拔刀的技巧与刀意,天心顿开,万物感应,浑然大宗师之境。
此人刀术,不光如今的自己,便是全盛时的苏错刀,亦是难以望其项背。
越栖见眼光一向精准,不由得叹了口气:“谢前辈既已拂衣而去,自有林泉清风相伴,为何捋袖揎拳,又入这江湖波诡云谲?”
心中知晓,今日之事,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折戟铩羽而回,谢天璧这种级数的高手,除非千军万马,否则人再多,不过徒增刀下亡魂而已。
这就是苏错刀曾说过的硬碰硬实打实的超绝武力,堂堂正正,泰山压顶。
越栖见一瞬间想起了苏错刀,他若肯好生和自己在一起,让自己治好他的经络,不用他操心杂务……若干年后,他必然也有如此成就。
一念至此,顿觉一阵酸楚苦涩,只听谢天璧道:“受人之托。”
越栖见颔首,指向一扇将房间隔成内外的紫檀屏风,道:“谢前辈受人之托,托的应该只是唐家罢?里面这位唐离,却是我七星湖的叶鸩离总管,还请前辈赐还,必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