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度慌忙站起身,胡乱道:“我肚子饿,我要去茅房……剩下的鹌鹑你还吃么?我想带给凤哥他们尝尝……”
唐离伸手按住盘子:“我要留给错刀吃。”
他说到错刀二字时,眼瞳清滴滴的半透明,两汪琥珀欲融一般,语中情深,不诉可知。
唐度为之牙酸之余,脑中突的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不是把苏错刀以前的事都忘光了么?怎么还会记得他十岁之后不曾打过架?”
第八十六章
唐离一愣,登时直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闪烁着,大有杀人灭口的狠辣企图。
唐度还不知死的替他欢喜,道:“你都记起来了?”
唐离恶狠狠道:“关你屁事!”
随后一道烟也似警惕的翻出窗,绕着整个同笑居转了一大圈,方回到屋内,悄声道:“从灵鹫寺回来的路上,错刀激得我犯了一次病,醒后我就全想起来了……不过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先奸后杀,屁股里塞满腊肠尸体光秃秃的挂在唐家堡的大门口!”
唐度厚道,也不嫌他说得恶毒,压低了声音,责道:“你都想起来了就该告诉阿爹和拙哥他们,还有苏错刀……平白让人担心难受,阿离,你也不怕天雷劈你。”
“不怕!”唐离做坏事做得百无禁忌神鬼不惧:“我乐意错刀把我当小傻子疼,照死了惯着……他以前待我可没这么好,我要是都想起来了不傻了,他好多话就说不出口的,小时候他说我是胆小鬼,其实他才是真胆小。”
说完擦了擦鼻头上的沾着的炸鹌鹑的油,扬着下巴指了指门口:“快走快走,记得不许乱说话。”
第二天一早,苏错刀起身,唐离还有些睡不够,却揉着眼睛,要给他穿衣着衫。
苏错刀把唐离抱回被褥中,低声道:“你再睡会儿。”
唐离贪恋早晨的空气微凉清爽,而衾被中则更显温情舒暖,勉强抬起眼皮,看苏错刀只穿了条裤子就要出门,上身赤裸着,背后肌肤布满细碎的伤疤,光着脚连双木屐都不穿,不由得揪着床幔叫住了他,道:“你这样……去捉鱼么?”
苏错刀回头道:“唐凤他们约我较量拳脚,穿长衫外袍不利索。”
唐离精神一振,嗖的跳起身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我要跟你一起去!”
苏错刀笑了笑,牵着他走到唐度门口,却吩咐下人拿了些早点汤水过来,道:“你先蹲这儿吃着,我打完就带你回去接着睡。”
唐离捧着一碗热豆浆,果然蹲在地上,一边喝一边去抓包子吃,含含糊糊的说道:“你快点儿。”
苏错刀很快。
他推门进去,便随手关死了门,然后唐离就听到门上不停的传来咚咚啪啪声,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
好在屋里的都是硬汉子,偶有怒吼,却不闻哀嚎,否则就是先过七月半的鬼门开。
唐离一碗豆浆喝完,万籁俱寂,片刻后苏错刀的声音淡然响起:“打脸有什么用?该打的是眼角。眼角中拳,伤口不停流血,既遮挡视线,又疼痛失力,懂了么?还有你,抡什么鞭腿?你腿打那么开,不就是等着我踹你阴囊鼠蹊么?阿棠你就更不知见机了,明明已摔在凳子上,为什么不顺手抄凳子打我的头?还折回来使什么夜战八方游身掌?”
“不带兵器的群殴,要旨只在速战速决,拳要重,腿要快,指膝肘足,哪儿方便用哪儿,别讲究什么套路姿势……击顶掏裆,插喉劈颈,比什么兰花手八卦拳的都有用,你们是没待过七星湖的内堂,不然坟头草都比人高了!别看阿离生得比你们都娇贵,论打架,你们四个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揍的,他六岁就会抄花瓶砸别人脑袋,提膝盖撞别人下阴了,你们会么?”
教训完一帮大舅子,一片咬牙切齿喘息抽气声中,苏错刀悠悠然开门踱了出来,微笑着拉起唐离,道:“没一个能打的,都太斯文了。”
唐离毕竟手足情深,特意伸头进屋看了看,很关切的问道:“你们都死了么?”
唐棠伤得最损容颜,两只眼眶全青了,暴怒道:“没有!混蛋阿离……等我养好伤,第一个就揍你!”
唐离哦的应了一声,便心安理得的拽着苏错刀的胳膊回屋睡回笼觉了。
唐飞熊拧着眉头看账册,偶尔抬头看一眼四根棍子一样杵着的唐门小四杰,但见一个个断肠词写在了点点桃花面,半晌叹道:“你们四个……都撤了罢!”
唐飞熊亲自到得同笑居,只做了一件事,把一对儿正在行周公之礼的波斯猫逮住,当着那两人的面,亲自动手,针刀齐施,哪消盏茶功夫,已将那只公的搞成了公公。
随后慢慢洗净了手,盯着苏错刀有盐有酱的笑了一笑,梨涡隐现,又满怀慈爱的看一眼唐离,凤目流转。
两人屏息静气,毛骨悚然,十指交握,手心冷汗相濡以沫。
唐飞熊便住到了他二人隔壁的房间。
唐家堡恢复了安宁与祥和。
这天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雨,天色却浅浅的明亮着,鱼肚青的光润,并不显得阴霾沉闷。
唐离开着窗,趴在书桌前看信,却是华却邪从云州寄来。
满满十来篇纸,絮絮叨叨问遍了寒暖,诉尽了思念,而且华却邪深知唐离文采不是十分风流,用的都是直白浅显的言语,唐离一时就看得津津有味,笑语不绝。
苏错刀已知华却邪换血救得唐离一事,坐在一边,神色淡淡的,腰畔的乌鞘长刀与黑衣浑然一色,衬得整个人有种冷若冰霜的锋利煞气。
唐离不看他的脸色,自顾磨了墨,提笔认认真真的回信,刚写得一句邪兄台鉴,展读琅函,甚感盛意,苏错刀便凑了过来:“阿离,琅字写错了。”
唐离满不在乎:“不要紧的,他看得懂,意会就行啦。”
苏错刀道:“不行……你写得这么吃力,我不忍心,而且你的字比以前还难看。”
唐离愁道:“那也得回一封信才是。”
苏错刀很有主张,微笑道:“所以我帮你写,皆大欢喜。”
要唐离提笔斟酌词句,恰似逼迫处女生子,因此唐离只犹豫了短短片刻,当即让位于苏错刀,自己站在一边撑着下巴看,格外从严要求道:“别写错字!”
苏错刀一口答应,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得逞的愉悦,又大方的提议道:“阿离,华兄最痴者,莫过于剑术,昔日星变剑谱你写给他的不过十招残篇,今日咱们给他整篇的星变四十八式,好不好?”
唐离点了点头。
苏错刀落笔如风,一挥而就,但见骨气劲峭法度严整,好一笔如弩发如折松的欧体正楷。
录罢剑谱,又问平安,一封信四平八稳,挑不出半点儿毛病,署名处便写苏错刀唐离谨启,日期之后,额外加了一句,于夜阑人静,共剪西窗烛。
唐离歪着头看了半晌,奇道:“这会儿明明是大白天……谁剪蜡烛啦?”
苏错刀笑而不语,漆黑眼瞳闪烁着,尽是昭然欲揭的独占欲,但凝视唐离半晌,目光却越来越温柔无奈,突然伸手将信笺撕得粉碎,淡淡道:“阿离,你还是自己写罢……华兄更愿意见到你的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