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各处都张灯结彩,即便是肃杀的城墙之上也高高挂起了显眼的红灯笼,寻常百姓家更是各个门前都贴着寓意美好的福联,祈愿来年的丰瑞。
谭梦麟的府邸很快便被户部派人修缮,正厅上方的匾额也被拆了下来,按照周英帝的意思也与其他弃物一同焚烧了,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桂质兰仪”四个字,是周英帝前年亲笔书写的。
周英帝那时曾说:兰花贤德高洁,素有君子之风。谭爱卿当得起这四个字。
谭梦麟的死,并未在这座伟大的皇都留下什么痕迹。
他父母早亡,无兄弟、无妻室,孑然一身地走了,就像是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这片白雪茫茫之中的大周山河。
关隽臣听闻谭梦麟府中养了只白底黄花的猫,唤作绣虎,便叫人带回来养了起来。
天寒地冻,他不愿这小小活物也一同没了生路。
除此之外,他再未对谭梦麟的死说过什么别的话,与大周的其他人一样,漠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宁王府这些时日出奇的平静安宁。
周英帝下旨赐了许多珍奇补药,关隽臣也就恭顺地谢恩,日日勤恳地服了,不成想倒似是真的有效似的,他的病势也一日一日地和缓了下来,只是落下了干咳的毛病,说话时总像是中气没有以前足了。御医只说,这是火气在肺里烧得久了,再养些时日,兴许能好些。
关隽臣微笑着听了,却并未太放在心上。
……
关隽臣渐渐好转,周英帝那边儿得了信儿,便又传了一道旨下来,命他待身子骨彻底缓过来,便着手主事审讯平南王。
到底谋逆大案如今是由他主审,这道旨意倒也不算突兀。
只是如今谁又能看不明白,关隽臣虽然名为太保,位列三公,何等威风的派头。
可是在这平南王关承坤一案上,他不过就是另一个乌衣巷的帮凶,而且虽然顶在最前面,同时却又讨不到皇上的半点信任,实际上是比任何一位乌衣巷指挥使都不如。
长安城中更有些议论,编造出关隽臣出卖胞弟,以求皇恩的传言。其中有些说得有眉有眼的,还力求离奇乖戾之效果,细致地描述关隽臣如何在乌衣巷凤阁对平南王严刑逼供,可怜平南王落在哥哥手中,却惨被活活拔了舌头刺瞎双目。
这些传言叫王谨之和白溯寒都颇为光火,然而关隽臣却看得极淡,他若无其事地逗弄着在他怀中撒娇的绣虎,道:“传便传了,有什么打紧。”
白溯寒有些着急,上前一步道:“造谣者实在可恨,把您编排成了个不仁不义,残忍无情的奸贼,这叫人如何能忍得了。王爷,不如下令将这些狂徒通通抓来处置了,如此可一绝口舌之患。”
“倒也未必是造谣了。”
关隽臣捏了捏小猫的胡须,他先前从未养过任何这种小活物,可是如今却对这小绣虎颇为疼爱。
绣虎也有趣,谭梦麟其人又孤又冷,却不曾想这样一个男子养的猫竟然十分娇嗲,喜欢粘人,总是咕噜着撒娇。
关隽臣一边与猫玩着,一边淡淡地继续道:“待我身子好了,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主审关承坤一案。届时皇上若要叫我用刑,我也没得选。如此想来,倒也不觉得这些人纯是造谣。所以心便也放宽了。你们也莫要太当回事了,下去吧——”
待白溯寒和王谨之退下后,关隽臣将怀中的小猫放到了地上,神情疲惫地扶了扶额头,然后才回到了内室。
近些日子,他无论做什么都觉得疲惫。
兴许是年纪大了,也兴许是别的,时候久了,他也渐渐分不那么真切了。
……
长安宁王府的西北角的素云阁,从外面看上去不甚宽敞的小院落却收拾得很干净。
后院偏僻的碎石子小路被清扫出来,路的右边,赫然有两个用积雪堆起来的憨胖雪人。
这两个雪人堆得颇为用心,一个身形高大些,另一个则稍显娇小,一个挨着另一个,很是亲密。
其中娇小的那个手中握着一根吃到了一半的冰糖葫芦,鲜红的几粒山楂在洁白的雪人手中很显眼,倒叫人觉得这堆雪人之人定然甚是调皮。
然而这座小小的素云阁内,其实并不似外面看起来那么萧条冷清。
屋里摆了三四个炭盆,因烧得甚是暖和,所以床榻旁的雕花小窗便在冬日里也稍稍推开了一个小缝,这时雪光略略钻了一丝进来,将窗边的一枝红梅照得格外娇俏。
屋内床榻边的丝绸帷幔半垂下来,遮得软榻上明暗相间,刺绣精细的锦被更别有几分情致。
织锦的被子这会儿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只见一个少年突地从中钻了出来。
他一头漆黑柔软的乌发皆尽披散着在光裸着的身上,更衬得面容肤白若雪、容光焕发,一双桃花眼湿润润的,里面含着三分满足,三分慵懒。
“谨之哥哥,轩儿累了,歇一会儿成吗?”
他语声软软的,眨了眨眼睛,将被子掀了一半起来,王谨之的面容这才露了出来。
“别胡乱折腾,若是着了凉可有的你受苦。”
王谨之叹了口气,将锦被拉了上来,盖到了少年光洁纤细的肩膀之上。
他一张往日里总是严肃古板的脸孔此时略显放松,可是兴许因为是突然见了光亮,眼中又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你总怕我冷,这不,屋里放了这么多你送来的炭盆,冻不着我的。”
程亦轩说着,用手指爱怜地抚摸着王谨之的眉头:“你最近心事太重了,总是在叹气。这都快要过年了,还不能暂且松泛些吗?”
王谨之本不想叫他担心,可是还未开口,已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轩儿,我这几日都……”
他还未说完,已经被少年用柔软的嘴唇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谨之哥哥,你又说这些……我不委屈。”
程亦轩将头侧过去,躺在王谨之的胸口,喃喃地道:“你知道的,我先前伺候人是伺候惯了的,我喜欢……喜欢含着你,我不用别的,便这样与你在一起都满足了。”
王谨之搂住怀中的少年,心中一阵心疼。
他这几日都心系着关隽臣的处境,虽然对于谭梦麟的死,关隽臣后来再未提起什么,可是那位本来高傲矜贵的王爷一夕之间白了鬓角,叫他看着都觉得苦楚。
他与关隽臣相识二十年,虽为主仆,可也算是真正交了心。关隽臣越是平静,他便越是挂念揪心,怎么待着都不自在。
他自觉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还与程亦轩待在一块,可是一个人胡思乱想又太难熬,最终还是来了素云阁。
程亦轩温柔纤细,虽然察觉到王谨之心里郁闷,可是王谨之不说,他就也不去问。王谨之提不起多大兴致与他真正缠绵云雨,他便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钻在被窝里用唇舌灵巧地伺候王谨之。
“谨之哥哥,你今儿……也是一会儿就走吗?”
程亦轩喜欢王谨之搂着他,微微抬起头,有些期盼地看过来。
他性子和顺又胆小,从来不抱怨什么,也不要求什么,虽然心里盼着王谨之留下来,却而是小心翼翼地反着询问,生怕叫王谨之为难。
“嗯,”王谨之声音低沉地应道,他把程亦轩搂过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少年的嘴唇,那儿软软的,带着些许他自己身上隐秘的味道,“还是得小心些。院里的雪人……晚些还是推倒了罢,留在那儿总是乍眼,莫要叫有些人看了去。”
“其实我这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想必也没人留意。”程亦轩洁白的牙齿咬了下嘴唇,他显然是心里不舍得把两人前夜里一块儿堆了的雪人推倒,可是随即便马上意识到这样不妥,又赶紧点点头应道:“但是谨之哥哥说的对,我晚些就去把雪人推了。”
王谨之看着程亦轩,这种时候,他便越发觉得自己笨嘴拙舌,除了“委屈你了”,他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在这座王府里,程亦轩除了他谁也没有。
因为先前那一遭,他失了王爷的宠爱,便也自然被下人拜高踩低,来了长安之后被孤零零安置在偏远的素云阁,若非王谨之自己上心留意着偷偷安排,只怕是这素云阁里连炭盆都没有几个。
临近年关,旁人都热热闹闹的,王谨之知道程亦轩想他。
他也想程亦轩,忍了许久许久,好几次在素云阁的门前的小路上见着程亦轩裹着棉袍在冷风里巴巴地张望着来路,终是咬紧牙,调转了头没进去。
那少年楚楚可怜,形影一人守望着的模样,守了这么多天才把他盼了来,得有多么不舍。
王谨之一念至此,心终是软了下来。
他把程亦轩的脸蛋捧了起来,柔声道:“轩儿,你说得也对,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人有这份闲心盯着这儿。这样,我今夜留在你这儿,明儿早起来,咱们一块儿把雪人给推倒了。等过了这阵子,等王爷缓过来了……我带着你离开这王府,来年咱们再把这雪人堆起来,一个我一个你,依偎在一块儿,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好。”程亦轩眼里满是依恋,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撒娇似得凑到王谨之耳边,轻轻地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好哥哥。”
素云阁内是一片纯色,然而王谨之和程亦轩都不知晓的是,此时阁外,正有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小道边的两个雪人。
过了良久良久,那人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去了一层细碎的雪沫,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之后才转过身沿着清扫的干干净净的小路离开了素云阁。
……
关隽臣进屋之时,晏春熙刚巧睡醒。
两人先前晚间一起吃了小厨房做的牛肉羹,那羹的确是做得鲜美至极,于此因此又起了兴致饮了些杜康。这酒醇厚劲儿大,晏春熙喝了两杯已酒力不支,刚回屋就倒头睡了过去,直到这会儿到了深夜里这会儿才醒了过来
少年一头如瀑的光滑黑发披散在肩上,揉着眼睛似醒非醒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爱,关隽臣不由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刚一挨着晏春熙坐在榻边,晏春熙便已经迷迷糊糊地张开双臂把他搂住了,嘟嘟囔囔地道:“成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
“都已入夜了。”关隽臣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小猪。”
晏春熙挣扎了两下,见关隽臣还不松手,便埋怨似地瞪了一眼关隽臣。
关隽臣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感觉软软的,还带着一丝余味缠绵的酒香,倒似感觉像是有了一丝醉意。
晏春熙被逗弄得来了兴致,忍不住一边与关隽臣亲昵,一边反客为主将关隽臣修长的身躯缓缓压在了身下。
晏春熙俯身将关隽臣头上的紫金冠摘了下来,然后托起关隽臣的下巴端详着道:“成哥哥,你生得真好看,这整个大周,再也找不出你这么俊的一张脸。”
“是吗?”关隽臣眯着眼睛反问。
晏春熙脸上起初还带着些许故作风流之态,可是这样看着关隽臣,看着看着,眼里不由渐渐生出了一层云雾般朦胧的倾慕之色,他用指尖轻轻描绘着关隽臣的轮廓,低声道:“是。”
“成哥哥,”少年趴了下来,像小奶猫似的用舌尖舔了一下关隽臣的嘴唇,手慢慢向下伸去,想要解开关隽臣腰间的系带,他一边动作,一边开口道:“你许久不曾和我这般亲热过了……”
他说到这儿,脸上浮起了薄薄的红云,声音也略略小了些,可是却很快就凑到关隽臣耳边,呢喃着道:“咱们、咱们今晚不下床了,好不好?”
关隽臣喉结一动,一双尊贵的凤眼里迅速地滑过翻腾的情绪,可是随即却又强自压抑了下去。
“熙儿……”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可是话还未说完,便已被少年低下头吻住了嘴唇。
晏春熙素来在床笫之间很是主动,哪怕是先前身为男宠之时就已颇为胆大,后来和关隽臣心意相通之后,两人之间更是再无嫌隙。只是后来来了长安,时局一日比一日揪心,便再也没了在金陵时那般情热的好时光。
更何况晏春熙腰间受了火刑,直到了这几日间,才算是行动无虞,今夜他饮了酒,又与关隽臣缠绵了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
晏春熙白皙的脸上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因沾了一丝欲念更显湿润,鼻尖红扑扑的。
情潮袭来时,连带着人都是香的,像是从骨子里泛起了酥软的醉意。
关隽臣伸出手,姿势略显僵硬,前一瞬依稀像是想要推拒,可是下一瞬间便已将晏春熙紧紧搂在了怀里。
他们一同倒在锦被里,晏春熙像是小兽一般半跨在关隽臣身上,胡乱地撕扯着关隽臣的衣襟。
关隽臣的眸子里的神色也有些混乱,他仓促地迎接着怀中少年的急切欲望,有几分迷醉,又有几分彷徨,直到晏春熙的手指探进他绸衫下摆,在他胯间梭巡着向里抚摸——
“熙儿!”
关隽臣的脸色忽然一冷,像是如梦初醒似的,一把将怀中的晏春熙狠狠推了开来。
少年的身子本还因为动了情而热乎着,却被这么突然一推,背脊重重撞在了床柱上,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又有些受伤地看向关隽臣。
“我没兴致。”
关隽臣不忍心与他对视,掩饰着什么似的扭过头,将锦被拉起来盖在少年半裸着的身上,沉声道:“你先睡吧。”
他说到这儿便想起身出门,可是手腕却忽然被晏春熙拽住了。
“成哥哥,”晏春熙的脸色略显苍白,抬起头望着他,嘴唇嗫喏着,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轻轻道:“你、你下面……没反应。”
关隽臣面沉如水,他一整衣襟端坐在床榻上,却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晏春熙吸了口气,凑过来似是想要抱住关隽臣,可是却被关隽臣略嫌粗暴地再次推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