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 第45章

众人听了纷纷叹气,都替他惋惜。就见六儿那吃货又眼放精光地道:“春儿春儿,听说宫里有御厨房,整天燃着炉子,一个炉子烤糖饼,一个炉子煮饽饽,一个炉子做糕点,皇帝啥时候想吃了,都有热乎的送到嘴边,真是这样的么?”

这回连胡安都笑了,戳着他额头道:“胡说些什么!你当皇帝跟你一样,整天就惦记着吃?……真是的,从来也没人饿着你,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儿?”

说话间,早有人眼尖,看到贺言春不仅衣饰华贵,腰上更是多了个新新的香囊,忙指着嚷嚷道:“阿也!你们快瞧这是什么?春儿也挂香囊了!我早就说,他模样儿越长越俊,将来喜欢他的小娘子不定有多少!这可不是有人送香囊来了?”

顺子紧挨贺言春站着,闻言一把扯过香囊去。贺言春忙赶着他要,伙计们便都嘻嘻哈哈开起玩笑来,在院子里疯成一片。顺子边躲边笑道:“实话告诉我们罢!是哪个小娘子送你的?有什么好羞的?说了又不少块肉!大伙儿都替你欢喜着呢。快说快说!……咦这针线活儿不错啊……”

最后到底被贺言春夺过来了,他也不解释,只一边珍珍重重地把香囊挂回腰间,一边抿嘴笑着,瞟了一眼方犁。就见方犁刚还欢欢喜喜的,此时脸上却有点不自在了。

贺言春看在眼底,忽然心念一动,顿时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一面恨不得立刻同三郎解释清楚,免得他误会;另一面却暗搓搓地想试试他,看他是不是真为了这点事不高兴。

等众人在院里热热闹闹叙过一阵话后,胡安想着方犁从外头回来,必定累乏了,忙道:“别尽在外头站着了,都进屋坐罢!”

方犁便要回房加衣裳,贺言春和胡安跟着往他房里去,众人这才渐渐散了。路上贺言春见方犁缩着脖子,不由握了握他的手,果然有些冷,忙两手拢着帮他取暖,嘴里责怪道:“这是往哪里去了的?怎么出门也不多穿些衣裳?”

方犁笑道:“早起还出着大太阳,谁想到下午就阴了?”一边说着,一边却不露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

贺言春自然留心到了,心里且喜且忧。几人进了屋,胡安从箱子里拿出厚衣裳给方犁换了,又端上热茶和两碟糕点来,让两人先垫垫饥。说了两句话,又苦留贺言春在家吃晚饭。贺言春忙推辞说,阿娘早已命人整治饭菜,只等他晚间回去,胡安只得作罢,自去厨下叫人准备晚饭了。

等胡安走后,方犁捧着杯子,暖了暖手,才道:“在营里还好么?新认识的伴当,同你处得怎么样?”

贺言春微笑道:“多亏你让邝大哥提前打了招呼,进去后别人看程五郎面上,都肯照拂我,我有做得不好的,也肯在旁提点我。”

方犁又道:“有没有人欺负你?”

贺言春笑道:“欺负新人是营里定规,免不了的。不过他们待我还好。就只有一个小子,总看我不顺眼,处处寻霉头。我忍他几遭,后来不想再惯着他了,便和他到跑马场单挑。结果我把邝大哥教的箭术露了一小手,他便再没来找麻烦了。”

方犁不由挑眉,惊诧道:“还真有人约你单挑?长官也不管一管?”

贺言春见他担心,忙解释道:“有人管的,只是都是习武之人,难免要彼此切磋,输了的挨两拳也是常有的事。在营里呆久了,自然心里都有数,不会将事闹大的。”

方犁见他说得轻松,却料到其中必定有许多烦难之处。幸好如今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也就不再提,想了想又道:“刚听你说,还不曾进宫值勤,这些时日一直在南营里么?”

贺言春点头,便把军中日常如何操练一一讲来。南营里侍卫们既要进宫当差,对仪容和行走、站立姿势自然要求严格。新人进去了,头顶一碗水在大太阳底下站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若洒出来一滴,便要重新站过。常有新人打熬不住,中途退出或寻了人来说情。不过这点苦头,于贺言春而言算不了什么。其余诸事如习礼仪、练弓马等,他在公主府里上过学,也都略懂一二,跟着练起来毫不费力。是以同僚见他人聪明、做事又勤谨,多有喜欢他的。

一时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贺言春觑着方犁神色,低低地道:“三郎,那日小四去营里找我,说你担心我,在家都睡不安稳,我……我听了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方犁听了大窘,心想邝不疑这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如今言春新收了香袋儿,说不定已是外头有了心仪的人,倒是要赶紧和他解释清楚。忙道:“是我夜里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怕你真的有什么难处,又不肯告诉我们,这才叫邝大哥去打听的。幸好我这梦不像你上回的那般灵验。”

贺言春听他这般说,可见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越发心里有了盼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抿嘴看着他笑。

方犁瞧见他这副傻样儿,跟从前一模一样,心里不由又疑惑起来,遂试探着问:“你这香袋儿倒好看,军中也有女子么?谁给的?”

贺言春赶忙从腰上解下香囊,递给他道:“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么?……我下回也做个给你。”

方犁听说是他做的,还不大信,接在手里看了看,果然那香囊形状虽小巧精致,上面却没什么绣活儿,便道:“你几时会做这个了?在营里还有时间做针线?不怕别人笑话你么?”

贺言春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红,道:“我见阿娘做过,特意留心学了。这个是在家做好了,带去营里的,也好日日戴着。”

方犁听了,不由奇怪,道:“不会罢?你们南营里还有这规矩?当侍卫一定得戴香囊?……你实告诉我,这是你特意做来送人的罢?”

贺言春摇头,想了想,觉得这场误会势必要解释清楚,不然就真糟了。遂一咬牙,道:“你……你打开来看看。”

方犁便疑疑惑惑地把香袋儿里头的东西往外倒,除了小小一包香,还倒出一根布带子来。细看却有些眼熟,似乎是根绦子,一头还有烧焦的痕迹。

他拿在手里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那回咱们在山里时,我给你绑头发用的那半根绦子么?”说着抬头看贺言春,道:“你……你还留着呢?”

贺言春脸红红的,唔了一声,心里道,你给我的,我自然要一辈子留着。

方犁看他那模样,不知为何,脸上也渐渐热了起来。心里想,原来真是他自己做的香袋儿,不是别人给的。

一时却又恍惚起来,他做的又如何?别人给的又如何?自己怎么突然对这些耿耿于怀起来了?

他一边想,一边神思不属地把东西塞回香囊,本要递还给贺言春,手伸到一半,忽然觉得把这破布条子还回去有些不妥;要缩回手,却又觉得留着他香袋儿也不好。一抬眼,却见贺言春眼巴巴将自己望着,一脸的期盼和紧张。

他忽然意识到,再也不能这样延挨下去了。

要么从此再不见贺言春,好叫他彻底死心;要么也拿出真心,好好待他。如此行事,才算光明磊落。自己舍不下他,一味假撇清,还自以为是待他好,结果呢?每次不都伤他更深?

想到这里,方犁不由得鄙夷起自己来了,心想,方三啊方三,难得有人待你一片真心,只管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情我愿,又不是强买强卖!管旁人说些什么?

先痛快好一场再说,就算前边有刀山火海,有喜欢的人陪着一起淌,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素日爽利惯了,主意拿得也快。既这般想,便把香袋儿留着,看看身上也无多余的饰物,只有腰间一块玉佩成色尚可,便取下来递给贺言春,道:“一个烧糊了的布条子,有什么好留的。香袋儿我拿着了,这个给你。”

第五十一章 心上人

贺言春呆住了。

他看着那块玉佩,又看方犁,一副手足无措、完全不敢置信的神情。

方犁把玉佩朝他面前又递了递,笑道:“怎么?你不想要?”

贺言春把手在腿上擦了两把,这才接过玉佩,呆呆看了一会儿,眼圈儿渐渐红上来。

方犁没想到他会哭,也愣住了,忙道:“这是怎么了?又不强买强卖,不想收的话……”

贺言春抬眼看他,脸上竟然很委屈,道:“你……你真肯给我了?”

方犁有点忐忑,道:“是啊。”

贺言春道:“既给了我,便再不许收回去了。”

方犁顿了顿,道:“好。”

贺言春道:“给了我,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方犁有点无奈,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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