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道:“一个祭兽的小子,丢进坑里,竟然杀了头野彘,客人们都说,倒比正经斗士斗兽还好看些。”
邝不疑和程五相互看了一眼,都十分震惊,程五忙道:“野彘死了,那小子呢?死了没有?”
那人道:“听说当时糊得跟个血葫芦似的,被人从坑里抬出来了。死不死的,我哪知道?”
邝不疑眼尖,就见方犁在旁边脸色苍白,一副险些要闭气的样子,忙拉了拉他,道:“走,我们也去坑边看看去。”
几个人穿过两进院落,来到后头一座大花园里,穿花拂柳地走了颇久,才看到前头一块空地,也不种花,也不植树,地上挖着坑,旁边几张桌上,摆满了钱,显然是赌注。坑边围着好些人,都热烈交谈着刚才斗兽的场景。
方犁几步跨过去,就见土坑里面,有几个人正清理野彘和人的残尸,隔着老远就闻到血腥气。方犁紧抿双唇,死盯着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料想不会是贺言春,脸上这才又有了几分活气。
程五左右看看,借口解手,去了后头树林里,等了一会儿,便有随从打墙外翻进来,到这里与他们汇合。程五便按照先头商量的,吩咐四个人去前头,到各处放火。其余几人都隐在树林中,四处寻找关押的地牢。
方犁眼尖,早就看到土坑外有条小道是朝院后去的,忙朝程五使了个眼色。两人刚顺着路走了几步,便有人出来拦住了,客客气气道:“客人请这边走,那头腌臜,着实去不得。”
方犁便道:“我说不是这里,你非要往这里来。”
邝不疑也机灵,忙道:“一时尿急,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茅厕却在哪里?找了一圈都不曾找到。”
那人便给他们指路。刚说得两句,邝不疑一个手刀,砍向他脑后,顿时把人砍昏在地。这时就听前头有人喊:“走水啦!火大起来啦!大伙儿快跑啊!”
那彘圈旁的贵人们,都惜命得紧,一听有人叫喊,都着了慌,有立即住外跑的,也有偷拿了桌上赌资再跑的,土坑边顿时一片混乱。斗兽场里看场子的人都跑过去,有的前去救火,有的在场边疏散人群,都喊得声嘶力竭。
趁着这片混乱,方犁等人顺路往地牢里跑,到门口时,正看见四五个守牢的往外头探望。方犁便喊:“走水了走水了,还不快跑!”
那些人见他衣饰华贵,倒也不敢造次,只大声喝道:“此处闲人免进!快快回转!”
方犁便停住脚,左右看看,道:“这头不能出园子么?前头烧起来了,火势大得很!却打哪里出去?”
那几人听说烧大了,便都出了门,伸长脖子往前瞧。正看着呢,打后边闪出四五人来,一人朝脑后给了一棒。三人吭都没吭就倒了下去,还有一个没倒的,慌里慌张往外跑,被方犁从怀里抽出短刀拦着,后头邝不疑赶上来,三拳两脚便把那人打昏在地。
方犁便和众人从看守身上搜出钥匙,进了地牢入口,大声贺言春名字。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几人又分头搜寻。那地牢里头的人听见外头动静,都爬了起来,纷纷伸着手喊:“救我!救我!”
方犁忙道:“昨天进来的那人关在哪里?”
那些人见有活命的希望,只顾纷纷叫喊救人,哪里肯听他在说什么。方犁连问了四五个,心里越发焦急。终于问到一间地牢,里面关着的那孩子指了指对面牢房。
方犁返身扑到栅栏门前,就见里头躺着一人,凌乱的头发盖着脸,身上衣服烂得不成样子,遍身血迹。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确定,这便是贺言春。
方犁一边抖索着手开锁,一边朝外头喊:“人在这里!”
邝不疑和其余两人忙跑过来,几人合力把门打开。方犁抢先扑上去,拿手在鼻子前试了试,尚有温热的一丝两气,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邝不疑把人背起来,转身就朝外跑,道:“恐怕那些守场子的不定什么时候过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方犁跟着他往外跑出两步,回头看对面那孩子,却见他正扒在栅栏门上,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心中到底不忍,一咬牙跑回来,摸索着找到钥匙,把牢门也打开了。
那孩子从门里一钻出来,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见方犁又去开别的牢门了。他立住脚,看了片刻,便也冲过来,从方犁手里夺过几把钥匙,两人分头去开牢门。
一时地牢里人都跑了出来,纷纷四散开来,各自逃命去了。方犁跟在人后头,也奔出地牢门。程五带来的人正等得心焦,一见到他,忙拉着道:“方郎,快跟我过这边来。”
方犁忙跟着他去了,两人狂奔到后门,就见程五等人已经把后门处看守的奴仆砍翻在地。里头隐隐人声,渐渐都朝这边过来了。程五看见方犁,连声催促。几人汇合后,一口气跑出后门,就见外头自己人正牵马候着,邝不疑把贺言春横放在马背上,纷纷上马,打马要走。
方犁上了马,转头看了眼,忽见那孩子跟在他们后面,也跑了出来。门里许多人已经追在他后面过来了。方犁见势危急,忙勒住马,喝道:“上马来!”
那孩子立刻跑上来,身手敏捷地纵身上马,在那群人追出来门前,一行人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第六十四章 祸倚福
贺言春是生生被疼醒的。他身上如同被碾子碾过,到处疼得厉害。疼得他咬牙切齿,焦燥又委屈,迷迷糊糊地想,那疯女人,好端端又打我做什么?贺家这鬼地方,真是呆不下去了!
等他终于清醒了,入眼便看到一张睡得七歪八扭的脸。贺言春盯着看了好大一会,才认出这是他邝大哥。堂堂邝小将军,正趴在他榻边,打着小香鼾,流着哈啦子,全无一丝世家公子的贵气。
贺言春不由得痛心地想,这模样,若是叫个姑娘看见,英雄梦非得当场破灭不可。
然后他进一步联想到了自己的睡姿,忽然有点忧心,因为不晓得自己睡相如何。如果也像这样又打鼾又流口水,有朝一日,他若是……若是跟三郎睡到一起,可就糟了……
一想到方犁,他心里立刻牵肠挂肚起来。自己是被谁救出来的?三郎知不知道他在这里?这又是哪里……
种种疑问纷至沓来。于是贺言春奋力咳了一声,牵扯得胸口一阵疼,却只发出了类似乌鸦叫的沙哑声音。
邝不疑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他迷迷怔怔地和贺言春对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喜起来,扑近了道:“祖宗,你可醒了!哎呀我操他娘啊,再不醒的话,你家小方估计得疯啊!那家伙在你旁边守亲爹似的,守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刚被我赶去睡觉了……”
正说着,就见六儿端着茶水走进屋来,邝不疑看到他,赶忙道:“快快快,告诉你家主子去,说他相好醒过来了!”
六儿忙也凑过来,和贺言春鼻尖对鼻尖地看了一眼,把茶盘咣啷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跑了,远远地就听他鬼哭狼嚎着喊:“三郎!三郎啊,贺小郎醒过来啦!”
过了片刻,就见方犁散乱着头发,衣衫不整地跑过来,进门时还在台阶上绊了一跤,摔出一声闷响,他也顾不得拍灰,一骨碌爬起来,扑到榻边,气喘吁吁地道:“言春?”
贺言春看他磕那一跤,身上不那么疼了,可心里快疼死了,鼻子里只剩一丝两气,还不忘用气声责备道:“慢些儿!急什么?”
方犁见他这回是确凿无疑地醒了,顿时嘴一瘪,要哭,忙闭着眼憋了一会儿,把眼泪憋回去了,只红着眼眶,颤声道:“觉得身上疼么?渴么?可想吃点什么?”
六儿也扒在他后面殷殷地问:“好受些了么?”
贺言春趴在榻上,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方犁的手,道:“我不疼,一点也不疼,你们别担心……”
方犁一下子没憋住,大滴泪珠扑簌簌直往下落,哽咽着道:“你别骗人了,你都差点被他们打死了……”
贺言春看他流泪,心里就酸胀得厉害,忙安慰道:“我不会死的,我……我才舍不得你呢。”
邝不疑在旁边看他们互诉衷肠,又是心酸、又是牙酸,不由得大声叹了口气,道:“好了,太医说醒了就能好起来,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六儿,别看了,走吧走吧,这会儿人家多嫌着咱们呢,出去跟我吃茶去罢!”
这些天里,六儿虽然也瞧出来他家三郎和贺小郎之间有些不对,但猜测到底比不上亲眼见到,只看得目瞪口呆,被邝不疑强拉出去时,还不住地回头望,差点在石阶上磕着了。
邝不疑啧了一声,道:“等小贺好起来了,我看他非得撬了这几块破石头不可!”
屋里贺言春和方犁听到他的揶揄,各自含着眶眼泪,相视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