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奶奶打扮好了,就站在家门口一脸巴望的等着。
她东西不多,都整理到了棺材里,那棺材盖子一合,就是个大容器。
然后,谁也不知道五姑奶奶到底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江鸽子带着残疾组远远的来了,也远远的也看到五姑奶奶。
老街挺长,屋外的老槐的花发着淡淡的香气,五姑奶奶支着脖子,穿着袄裙那么站着,一眼看上去,江鸽子竟莫名觉着,这老太太的心里,肯定特别的美。
他老远就招呼起来,声音嘶哑而尽量温婉着,软声软语,全是依赖的说:“鸽子,您来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走过来点点头说:“哎,姑奶奶准备好了!呦!您这身打扮可真美。”
五姑奶奶捏着衣摆羞涩的笑笑:“恩,这袄子是我……自己绣的,这是……翘枝梅……我现在都看不到了,也绣不好了……”
江鸽子认真的低腰欣赏,然后他确定的赞美:“恩……好看!”
五姑奶奶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江鸽子小心翼翼的问她:“那……您在想想,还有落下的没有?”
五姑奶奶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拿着小手绢的手不舍的捏了几把,又茫然的左右看看,最后到底还是无奈的垂下说:“没……没了吧?”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相机,笑着说:“那,我给您拍两张,明儿洗大了,给您镶个框子,再给您送养老院去。”
五姑奶奶顿时双眼发光,他连连点头,伸出手扑打了几下袄裙,还摆了个挺美的姿态:“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何明川他们想笑,江鸽子瞪了他们一眼。
就这样,江鸽子拿着相机,对着各种姿态的五姑奶奶一顿咔嚓。
不得不说,五姑奶奶是个好模特。
你能想到的姿态,人家都摆出来了。
等到拍完照片要走了,五姑奶奶才摸着家里的八扇门说:“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这屋子出生的……”
老人舍不得。
站在一边的援助律师笑着走过来说:“您老以后清闲了,还能回来看看,等到这边整顿了,肯定会比现在好看多了。”
五姑奶奶嗔了他一眼,有些伤感的说:“再好……也不是我家了。”
说完,五姑奶奶给自己带上有花边的红手套,对江鸽子说:“鸽子。”
“哎!!”
“那咱走吧!”
江鸽子点点头,拿着麻绳进了屋,他这一进屋,便有些惊到了。
无它,五姑奶奶这口棺材,那真是可以称得上是金光灿烂,奢侈华丽,好看到顶点了。
这一看就是上等老桐木的实在料子,棺材呈朱色,周身用金粉绘花,从头到脚底的大朵儿牡丹,中间儿还有只大凤凰。
如今早就没了逾越的罪过,庶民家里就是雕了五爪龙,皇室也不能随便放屁的。
毕竟时代不一样了。
江鸽子伸手推了一下,便约莫出这棺材怕是有小七八百斤,再加上五姑奶奶也不知道往这里塞了什么玩意儿,合起来,这东西大概就得有个千斤了。
江鸽子拍拍棺材前面,真心实意的赞叹说到:“五奶奶,您这寿材体面,这绝对是老三巷独一份儿了。”
五姑奶奶也是满面骄傲的拍拍说:“可不,一辈子了,到老我也得把自己整的体体面面的走着。”
江鸽子点点头,接着一弓腰,将麻绳四处兜了几个外圈,正当中栓出两个背带儿。
这寿材,只能抬着跟着地气走。
是规矩。
看江鸽子忙活,何明川他们,还有外面的那些搬家的力工便进来帮忙。
人家原本准备了木杆子,待这些人进了屋子一看,便都惊了。
江鸽子此时,已经将足有千斤的一个大寿材背了起来,五姑奶奶站在一边胆战心惊的伸着双手接着问:“能……能行吧?别……别给我摔了!”
江鸽子哈哈笑着:“能行!放心吧,我摔了,也不敢把您老的寿材摔了,走吧……您前面带着路,我跟着您,咱俩~走着?”
五姑奶奶上下打量他,好半天儿,她最后回头看看这老屋子,终于她不舍的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走吧。”
就这样,老巷子里,一个打着红花伞,穿着粉裙,粉鞋儿的老人前面走着,“她”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大寿材的江鸽子。
这景色算不上美,还有点恐怖片的声势。
老街坊们都家门口站着,先是满眼的惊异,最后竟都有些心酸起来。
一辈子了,想谁先走,也没想到是五姑奶奶。
平时吧,大家也不跟她来往,觉着她脑子有问题。
可如今,这老人要走了,他们才想起来,一辈子了,人家谁也没伤害过,就随着自己的心思,安安静静的活在这条老巷子里。
如今想起来,嘿!这算是风景一般的奇人呢。
还……还有些舍不得,竟然隐约有些小内疚起来。
再往后一看,呦,这不是咱们杆子爷么?
真是……好力气!
也真是有面子了,谁家红白喜事办着,鸽子去了不得上席。
这倒好,人家来给五姑奶奶背寿材了,这说明啥?
着说明人家五姑奶奶没问题!
想到这里,便有老太太眼睛含泪的站在门口主动跟五姑奶奶打招呼,施礼。
“姑奶奶,您这是~哪儿去呀?”
五姑奶奶吓一跳,很少有人跟她说话,更不论,这是主动跟她打招呼呢。
她停下脚步,看看人,不认识。
便问:“你是?谁呀?”
老太太擦擦眼角:“呦,您不认识我,我是青花她三闺女。”
五姑奶奶辨认了一下,就笑了:“哎呦,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妈早年还往我家送过绣活儿,她手挺巧的,她还好吧?”
老太太表情一呆,顺嘴秃噜出一句:“劳您惦记!我妈,她老人家早死了!!”
五姑奶奶脸上一窘。
这位擦了眼泪,回家拿了一个红封出来,塞进五姑奶奶怀里说:“姑奶奶,给您老添个寿数,您老拿去买点心吃,您老别怪罪我,往年过节,我也没跟您拜礼去。”
五姑奶奶有些惊讶的捏着红封,好半天儿,她才嘴唇颤抖着说:“不怪,不怪的……不是你的错……”
可她也不认是自己个儿的错。
就这样,从有人给第一个红封开始,这老巷子便热闹起来,挨家挨户的,人们都给了。
五姑奶奶许是一辈子没有被这样簇拥过,她挺幸福的该住脚住脚,该说两句,就说两句。
江鸽子脾气好,就十几米远处跟着,街坊们也把自己当成晚辈,往江鸽子手里塞红封儿。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江鸽子表情平静的依旧背着,按照规矩,寿材一起,就不能往地下放。
搬家那些力工拿着背杆跟着,问了好些次,您累么,不然倒倒肩膀?
江鸽子一概拒绝,他得背着,就像给自己的老人添福一样,他得给他地球的老人,存足足的福分,积存多多的德行。
从老街到养老院,大概五六公里的距离。
五姑奶奶花了两个小时才出了老街,得了一大堆红封,哭了无数场。
装扮都乱了。
后来,他们一起来到老街口的9路车站前面等红灯。
大街口。
这对组合自然是显眼的,见过走寿材的,却没见过这样的粉红组合。
说来也巧,等红灯的时候,街边缓缓停下一个车队。
有一辆银色的,十分大气端庄的磐能车缓缓停在了江鸽子右边。
后来那车后面的车窗缓缓的下了玻璃。
有人在车里招呼了一声:“呦!好力气呀!”
江鸽子缓缓扭头,却看到了熟人。
也不算是熟人吧。
在车里说话的是笑眯眯的周松淳,而俞东池坐在他对面,他隔着车窗看着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该着惊讶呢,还是做平常打招呼那般的点点头,当没事儿发生?
出生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人奇景。
俞东池觉着,世上怕是真的有缘分这一说的。
有的人总是存在感很强,他一旦出现,就能将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
他还是这样好看,充满力度的好看。
从他身上,你看不出他该有的窘迫,他就这样坦坦荡荡的与你对视着。
江鸽子对他们点点头,他身后的寿材也上下起伏着,他笑着说:“呦,巧,等红灯……呢?”
他也觉着自己此刻有些惊悚。
俞东池口里干巴巴的,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张开嘴,看看江鸽子,再看看粉色的五奶奶,再看看那口奇大的寿材,终于他说:“巧,你……恩!也等红灯呢?”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没润色的话?
他该说什么好呢?
“啊!”
江鸽子点点头,接着整个人又完整的侧回去,目视前方继续等红灯,完全没有跟他继续交流的丁点意思。
俞东池十分专注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