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怀瑱也随他戏言:“本太子要你记在心里,最好能念念不忘。”
“蜜酒?”
“人情。”
何瑾弈撑头笑,另一手手指不当心压重几分,逼得灰喜鹊往前跳了两步。
过不片刻蜜酒呈来,平怀瑱替他斟上一杯,甜气诱得鸟儿靠近,被何瑾弈抬手挡开,屈指敲敲它的脑袋:“这你可喝不得。”
“瑾弈可喝得?”
“自然,”何瑾弈回他问话,拾起酒杯对他,“糖水罢了。”
平怀瑱听得有趣,仍不忘真心提醒:“听闻这蜜酒后劲是十成十地足,瑾弈不可贪杯。”
“就这么小小一壶,还教我不要贪杯,小气。”
平怀瑱失笑:“那只好任你喝了,免得你说我小气。”话落敬他,“第一杯贺瑾弈生辰。”
何瑾弈神色收敛,每与他对酒时便正经几分,和道:“愿年年岁岁皆如今朝。”随即执杯饮尽,入口酒酿甜腻不已,直令他舌尖发麻,是果子酒都比不及的滋味。
平怀瑱不急问他滋味如何,缓缓又斟满两杯,再敬道:“第二杯为瑾弈前程。”
“愿青云万里,不负今时少年意气。”
第二杯入口,似乎微微辣喉。
平怀瑱连敬三杯:“第三杯为瑾弈姻缘。”
何瑾弈杯到嘴边,忽然愣住。
“愿什么?”平怀瑱掩住心间**,耐性追问。
何瑾弈这回思了许久,好半晌过去才低声带笑:“愿得一心人。”说话间慢慢地将酒啜饮,其实稚嫩少年,也并非从来没有想过这等事情。
不过在何瑾弈的模糊念想中,情爱姻缘向来不是柔情似水、风花雪月,而是心有灵犀、比肩而行,此等契合,世间难求。
平怀瑱目光愈渐柔和,不知是否酒气上头,隐约觉得他面上红了几分,这才将手中酒也饮下,问道:“滋味如何?”
何瑾弈拇指摩挲酒杯,回一个字:“甜。”
“喜欢?”
“嗯,”他点点头,却忽将酒壶挪远几寸,对平怀瑱摆首,“这样甜的酒,却不宜饮多。”
“你倒比我自律。”
何瑾弈颔首,他确是一贯如此,总把长辈教诲牢记在心。
“父亲总说,食如人,少刺激,多清淡,君子当如是。”
平怀瑱不禁喟叹:“瑾弈谨遵父母教诲,将来成家之事,是否也但凭安排?”
“理当遵从父母之命。”何瑾弈不觉有何不妥。
平怀瑱偏要摇头:“父母如何知晓谁是‘一心人’?”
此话将何瑾弈问住,他想了想不作回答,只反问道:“婚姻大事,即便是太子,又岂可自作主张?”
平怀瑱万般笃定:“若非那一人,便不成婚。”
何瑾弈霎时对不上话来,望着平怀瑱双眼,灯烛朦胧之下仍可见层层暗涌。少顷他顺下眉目,算是认了服:“是你有理,那若非‘一心人’,我亦不成婚,短短几十载,岂可凑活将就。”
看似戏言,却多少带着几分郑重其事,平怀瑱欣然无比,分明不会反省任何,偏还故意说道:“何大人定会怪我。”
语罢一道笑了起来。
原被挪走的酒壶后又被拿了回来,再是自律,逢着生辰之日也当放肆一回。两人几番往来,小小一壶蜜酒便见了底。
何瑾弈临睡之前漱了口,仍觉唇齿留香,脑袋隐隐昏沉,但始终被腻地难以入眠,只好眯着眼睛同平怀瑱说话。
近来刑部正暗换天地,自刘尹归京任职以来,忙于剔除异己,稍有心思相左者便清出刑部,运好的官降半级调任他部,倒霉的更被害得连京城都回不来。
宏宣帝睁一眼闭一眼,倒不为偏宠,而是身居帝位,早已见惯了底下争权夺利的常态,若不逾矩,便一律视为弱肉强食,随他们去了。何瑾弈对此极不认同,然九五之尊,轮也轮不到他说半句不好,只在与平怀瑱促膝长谈时悄然泄出一丝忧虑。
平怀瑱心知刘尹所为皆为六皇子,当下仅是凿基石而已,后患才更是无穷无尽。从前风波皆算不得什么,往后尔虞我诈,且须如履薄冰。他这一重担忧既觉得该说与何瑾弈听,又觉得不该说与他听,既希望何瑾弈如稚子纯粹,又愿他迎刃而上,成长为羽翼丰满、无人匹敌的强者。
帘帐外一盏烛火摇曳,平怀瑱盯着那点儿火光犹豫难决,许久才委婉道:“于父皇而言,刘尹仅是贪权,倒未失原则;然于我而言,那是冰冻三尺的野心。”
话落许久不见回应。
平怀瑱撑肘起来,侧身看去,见何瑾弈总算睡着,迷迷糊糊间还动着嘴唇,只是丝毫没有发出声来。
如此一眼霎时拂散他心头愁云,平怀瑱凑近几寸,小声问道:“你这是睡了,还是在回我的话?”
何瑾弈未曾睁眼,双唇仍是那般轻微嚅着。
“瑾弈。”
平怀瑱唤他,随即起身下铺,碾灭外头的最后一点星火。
满室骤暗,何瑾弈恍惚察觉身旁之人走了又回,亲密地揽着他在耳边说话,说了什么实在分不清楚,但觉令他心生欢愉。
“这世上没谁比我更该做你‘一心人’,我知你抱负、谙你喜乐,唯有我可以陪你览遍天下寸土,朝上朝下,堂里堂外,皆与你白首不离。”
何瑾弈似有若无地听进耳里,自有一晌美梦在怀,不自知地弯起了唇角……
天明之后,何瑾弈乘车架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