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 第83章

蒋常耐着性子作陪,想他今夜本不当值,及入三更突然来殿走上一趟,无非是起夜时想起白日之事,担忧着太子心有郁结,这才来瞧个稳妥。

谁知一瞧还真瞧得平怀瑱满额冷汗,不甚清晰地嚅着久未闻的“瑾弈”二字。

蒋常默想,皇家自有皇家苦。

下一瞬,忽听平怀瑱开了口,亦将此事提了起来:“当朝储君不愿成婚,是否闻所未闻得荒唐?”

蒋常怕极这问,避而不答。

平怀瑱也不等,紧随其后是另一问:“倘是一国之君,后宫无人,是否更为荒谬?”

话落仍无应声。

平怀瑱于是失笑,自问自答道:“简直惊世骇俗……可谁说天下非得与那一纸婚事相干?”

不婚不娶,膝下无子,凭什么就能夺去他真龙天命。

平怀瑱誓要一赌。

夜更深了,蒋常从始至终未在太子婚娶之事上置言半字,只吊着精神与他解乏,从殿内书案后与之缓步行往凉院踏月,一点点地望着天际泛出鱼白。

几乎整宿未眠,平怀瑱本该疲乏,然经彻夜斟酌竟觉清醒非常,想他不愿成婚之事许在天明后便会经赵珂阳之口传入皇后耳中了,到时……

且行且望罢了。

平怀瑱唇边浮出些许苦笑。

晨光乍破。

身旁小太监眸下起了青影,经初晨一照显眼很多。

平怀瑱有所察觉,不再留蒋常说话,嘱人回房歇息,体贴予假半日。待人退下后,他独于院里缓步再踱了半圈,坦然等着凤仪殿传他觐见,脑里可预见皇后当是哪般震怒,而他不肯让步多多少少终会伤了母子情谊,更怕是将她气坏身子。

他实感两难,无奈候着,不料整一日过去,凤仪殿竟似毫不知情,就连那两趟晨昏定省,平怀瑱都未从皇后面上瞧出半分蛛丝马迹来。

平怀瑱至此才深信,赵珂阳是为他守口如瓶了。

这一守便是一日,一旬,一月,乃至一年。

他与李清珏之情意,不论赵珂阳出于哪般顾虑,都再未教多一人知晓。

而宫里宫外,大事小事,仍自经年不断,岁月静逝无踪。

第六十三章

京有诗云:姹紫嫣红争芳菲,碧绦婀娜竞春姿。

所陈之景,是为花街柳巷。

而京城寻花问柳处倒不媚不俗,为那一众风流才子赋得一雅名——藏玉巷。

伴着华灯初起,藏玉巷初而兴了人烟,愈至夜深月明愈有车水马龙之相,把一整座京城不眠之声色笑语囊括其里,永不知乏。

正是宏宣三十七年,春三月,桃花水绕城,煦风渡人间。

巷深处软语浸着酒香,脂粉醉了恩客满片胸襟,那面相纯纯仿佛不谙世事的仙子揣着成了精似的一颗心,娇滴滴迎向刚打楼外华贵车架而来的达官贵人,声声“相公”挂在嘴边,嗔怨着久未相见也不知念想。

这一掷千金赢得一身虚荣之地,此夜便自戌时浮华如故。

月将升,巷里一幢新楼缀亮檐角素雅明灯,烛火光透出淡紫笼盏,其上墨色与堂外门匾相映书着“筑梦”二字。

往来寻欢之人因着好奇总不觉牵马驻步瞧上几眼,疑着这格格不入的几分清净气,或自行偏头探寻,或听身侧懂行的同伴讲道:“也不知是哪家金贵的开得这么一间倌馆,这里头可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主。”

闻话之人兴味可不在后半句,只听着前头两字心猿意马了起来:“竟是倌馆?可比巷里头那间好?”

“我看还是巷里头那间好,”同伴戏谑挑了眼角,凑近来低声道,“细皮嫩肉的任你拿捏,好过这能看不能吃的。”

话落俱起了粗鄙笑声,相伴行远。

筑梦楼犹有如水琴声和缓淌出,楼外万象不生烦扰,随着车去人来,二楼半扇木窗为人探手静掩。

身后外厅传来急切足音,掩窗人收回手,方一转身便被一人偎了上来,胳膊缚着后腰缓步逼退至软榻。

李清珏半敛双眼,望着近在眼前的半弯俊眉与其旁凌厉伤疤,手掌贴着平怀瑱后颈,任他将浅吻一下一下地印在唇边,久久不肯离去。

良久,那吻才挪了几寸,顺腮至眼角,亲了又亲。

李清珏吃痒合眸,轻声问:“太子亲够了?”

“不够。”平怀瑱嘴里应着,手上总是舍得松了半分力,侧身躺下将他揽在怀里。

时隔十三载,李清珏归京,如当年所诺,为太子亲手养出精锐百余,隐于筑梦之中。

世人只知藏玉巷又多出一座醉生梦死的欢馆来,却不知此梦非彼梦,楼里之人皆不寻常。

平怀瑱拥着李清珏,耳里绕着门窗难挡的欢语喧哗,十余年间诸多心疼与怜惜倾盆而出,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附耳低叹道:“清珏受苦了。”

李清珏不答,缓缓拍着他的后背,想如今行军千里且余一步之遥,只待这一步稳稳落下,过往之苦都可如风散去。

楼下堂里琴音止,李清珏在这忽而静了一分的间隙里倾身吻了吻平怀瑱眉心,手至身前以指腹轻抚他眼角伤痕,简短应道:“不觉苦。”语罢不愿他再无由生愧,转而说起正事来,又道,“昨夜楼里来了一人。”

平怀瑱果被他引走心思,闻言料得此人身份奇殊,凝神等着后话。

李清珏手间不再动作,但将声放轻几重:“二十有几,名作周君玉,似是朝中人,我却不识,你可知晓是哪一位?”

平怀瑱自“周君玉”三字起便微微蹙了眉,颔首回道:“刑部侍郎,当职不过两载,你自是不识的。”

“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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