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第17章

  他仿佛意识到什麽,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得强运真气压下满口鲜血,屏息凝神,用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感受水流的脉动。他的长衫在入水之前便已抛出,安生见到信号应该已经退了。他有些担心的是,那刺客是从湖中钻出,水性必定不错。

  沈约怕自己憋不了那麽长的气。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刺客压根儿没跟著跳下来。

  沈约满心狐疑,对自己的信心正被接连错误的判断步步削弱──他低估了任老爷子的决心,对方派出的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大对手,他谋划数月,准备如此充分,自觉整个局面都在掌握之中,然而对方却用武力生生打碎了他所有的计算!他师父曾说过他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境,除寥寥几人外天下尽可去得,尤其是刺杀本事,放眼应国恐无人能避!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被刺!

  

  刺杀一道,生死并不全在武力。尽管是准备周全的被刺,也是被刺。

  

  他自幼演习过无数次暗杀,却是第一次真正走到生死关头!恐惧像著浓稠的夜之水一样,丝丝沁入他肌肤骨髓,若是战斗之中必然无暇他顾,可对方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去体味这恐惧!也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暴力,本就是对付阴谋计算最有效的方式。

  

  对方太快、太强大,再来一拳,在援兵来之前他必然已经丧命。

  如此他所有後手俱成烂尾。

  沈约是个心机深沈的少年人,但心机深沈的少年人也还是少年人。既然是少年人,骨子里就必定是瞧不起老人的。他虽从未轻视任家,却认为老年人总是多思虑而少决断,万万没有想到任老爷子比他以为的要狠、要绝、要铁血得多!

  

  沈约错就错在,他同时低估了老人的可怕和军人的血性。他能在事前瞒住任晖,却斩不断老爷子遍布京都的耳目,这位弓马一声的军人根本无视他脑中计算的那些小节,自然也不怕他摆在任晖面前的选择,他要送给任晖的是,最终事实。

  

  

    沈约不禁有些佩服任老爷子了,他以为任老爷子在他身上谋划多年,一定舍不得这麽轻易地杀死他,没想到老爷子竟是壮士断腕,宁愿自断一臂,也务求他血溅五步!

  

  泡在水中,内腑又受了伤,真冷。时刻一分一分地过去,沈约已经把肺里最後一口气都吐了出去。身体渐渐麻木,神智却异样的清明。

  

  任晖毕竟没有来。

  他留在了太子身边。

  

  这场瞧不上眼的豪赌,任老爷子只下了一注,并且赢了。

  

  现在没有来,那就别再来,别再来,永远不用来了。

  

  水里逸出一串细碎的气泡,沈约放开黏滑的藕节,搓掉手上污泥,拔出靴中匕首,拿下袖弩皮带,扣住机簧,呈十字型缓缓上浮。

  正此时!一大蓬水花绽开,刺客终於入水!心头莫名的愤怒激发了沈约深藏的某种血性,他不闪不避,匕首袖箭齐齐飞出,四道无声之箭破水而去,未等对方反应,沈阳双掌合抱,一记破体无形真气轰然击出!

  血气四逸,他的人也借力跃出了水面,双足互蹬,无声地落在船的右舷。

  

  一直守在後舱的桃子姑娘见机极快,倏然奔出,将他一扑在地,低吼道:“卧倒!”沈约後脑勺砸得生痛,刚刚强行压住的伤势受这麽一冲,嘴边登时鲜血横流,桃子姑娘吓坏了,捧著他的脸问道:“要紧不?”沈约摇摇头,强忍痛楚,“快点!”随即乖顺地躺在船板上,任她替他穿上外衫,擦干脸上湖水血水胶水面粉的混合物,又开始往脸上抹各式各样的易容用品。桃子姑娘看来天真无邪,胆子也不如何大,真做起事来却利索得很,脱出初始的惊恐後便手脚极快地动作著,三摸两摸後便趴在沈约胸口,开始尖利骇人的哭丧行为,同时低声道:“赶紧装晕。”

  

  “太子如何?”沈约依言闭眼,压低声音问她,火药是经过改装的,烟多声响,比起炸药更似花炮,在这四面是水的地方,沈约根本不担心会真正烧起来。如今的变数在於花厅内的情况。葡萄哭得那麽大却无人来问,只听得花厅里闹哄哄的都是叫嚷哭泣声,太子莫不是见菩萨去了吧?

  

  “廖编撰身边的亲随出手行刺,被任侯爷擒了,太子无事,锺押司保驾被刺了一剑,满身是血,估计活不了了。”桃子姑娘心不在焉地说著,仿佛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沈约却觉轰地一声,被这消息炸地晕头转向,奶奶的,这是怎麽回事?满身是血?满桌侍卫都死光了,要一个书生保驾?

  他就是有这个愚忠,哪来的这个本事?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机会,任家怎麽会让给别人?

  “任晖呢?”

  桃子姑娘一怔,奇道:“刚刚下水救你去了,他又不知道少爷会自个儿跳上来,我怎麽拦?只好尖叫著让他跳了。”

  

  “什麽?”沈约骇极,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桃子姑娘揉著後脑勺唉唉叫痛,沈约却没给她叫骂的机会,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桃子一愣,这可怎麽是好,难道要再易一次容?这蛮横老板,一点不尊重下属的劳动成果!此时已顾不得权衡计算了,先把人救上来是正经,桃子姑娘干脆放声尖叫:

  “来人哪!救人哪!沈公子和任侯爷被刺客打下水啦!”

  

  沈约却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往刚刚交战的地方划去。如果刚刚在水底已经是从所未有的恐惧的话,他此时的心情又何以明之?

  纯然的、无法克制的害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他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叫嚣的只有一个声音:千万别死,千万别死!

  

  他刚刚下手极重,那三支袖弩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仿制品,匕首上却是喂了金盏花的剧毒,哪怕擦破一丝皮肉都能会呼吸困难以至心力衰竭,何况是在水中。

  然而最致命的还是最後他含愤击出的那记破体无形真气。

  现在他只盼任晖的身手比他估量的更好。

  

  今日初五,新月如钩,湖面上尚且只有淡淡微光,水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湖虽浅,水中却多芰莲菱角之流,枝枝蔓蔓间找个人哪那麽容易?

  只有瞎子摸象了。沈阳自嘲,自个打下去自个找,自个放屁自个嗅,这就叫现世报啊!幸好水中血腥气极浓,他循著感觉游过去,忽觉撞到一物,反手一捞,果真是个人,他心中大喜,怕任晖挣扎,从背後拖起他向水面游去。

  哗啦,两人浮上水面,沈约吐出鼻子和嘴里的泥水,抹了一把脸,边游边对怀里人道:“你再忍忍,上船就没事了。”怀里人半点动静也无,沈约一僵,登觉不对,圈著那人的手移到他颈子上,却发觉脉搏全无,早已断气!他拽著一大丛荷叶,颤著手扳过那人脸,借著微光定睛看去──

  “操,死的真不是地方,吓老子一跳!”沈约破口大骂,冲天怨气中却似夹著欢愉,旋即毫不犹豫地推开尸体,反身游回去。

  

  死者是太子先前带来的六个内廷侍卫之一。

  早该想到,那六个人自太子上船就变成了四个,两个守厅门,两个在厅内,还有两个自然是在水里泡著。估计是被那给自己一拳的刺客灭了。

  沈约大大地不以为然,都说伴君如伴虎,依他看,这储君也不是什麽好货。要麽就别出来,要玩就给点胆,别把下人都当水鼠。

  

  既然死的不是任晖,那麽虽然那坨死肉看上去极惨、血流得极多、白眼珠子翻得极凄怨,沈约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在他看来,皇帝全家和底下卖命的那群全都不是什麽好鸟。

  这话自然包括了他的一众密友和任府里那个老头子。

  

  世衡和任晖不算,沈约暗暗在心中剔除了两个名字。

  

  

    沈约不禁有些佩服任老爷子了,他以为任老爷子在他身上谋划多年,一定舍不得这麽轻易地杀死他,没想到老爷子竟是壮士断腕,宁愿自断一臂,也务求他血溅五步!

  

  泡在水中,内腑又受了伤,真冷。时刻一分一分地过去,沈约已经把肺里最後一口气都吐了出去。身体渐渐麻木,神智却异样的清明。

  

  任晖毕竟没有来。

  他留在了太子身边。

  

  这场瞧不上眼的豪赌,任老爷子只下了一注,并且赢了。

  

  现在没有来,那就别再来,别再来,永远不用来了。

  

  水里逸出一串细碎的气泡,沈约放开黏滑的藕节,搓掉手上污泥,拔出靴中匕首,拿下袖弩皮带,扣住机簧,呈十字型缓缓上浮。

  正此时!一大蓬水花绽开,刺客终於入水!心头莫名的愤怒激发了沈约深藏的某种血性,他不闪不避,匕首袖箭齐齐飞出,四道无声之箭破水而去,未等对方反应,沈阳双掌合抱,一记破体无形真气轰然击出!

  血气四逸,他的人也借力跃出了水面,双足互蹬,无声地落在船的右舷。

  

  一直守在後舱的桃子姑娘见机极快,倏然奔出,将他一扑在地,低吼道:“卧倒!”沈约後脑勺砸得生痛,刚刚强行压住的伤势受这麽一冲,嘴边登时鲜血横流,桃子姑娘吓坏了,捧著他的脸问道:“要紧不?”沈约摇摇头,强忍痛楚,“快点!”随即乖顺地躺在船板上,任她替他穿上外衫,擦干脸上湖水血水胶水面粉的混合物,又开始往脸上抹各式各样的易容用品。桃子姑娘看来天真无邪,胆子也不如何大,真做起事来却利索得很,脱出初始的惊恐後便手脚极快地动作著,三摸两摸後便趴在沈约胸口,开始尖利骇人的哭丧行为,同时低声道:“赶紧装晕。”

  

  “太子如何?”沈约依言闭眼,压低声音问她,火药是经过改装的,烟多声响,比起炸药更似花炮,在这四面是水的地方,沈约根本不担心会真正烧起来。如今的变数在於花厅内的情况。葡萄哭得那麽大却无人来问,只听得花厅里闹哄哄的都是叫嚷哭泣声,太子莫不是见菩萨去了吧?

  

  “廖编撰身边的亲随出手行刺,被任侯爷擒了,太子无事,锺押司保驾被刺了一剑,满身是血,估计活不了了。”桃子姑娘心不在焉地说著,仿佛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沈约却觉轰地一声,被这消息炸地晕头转向,奶奶的,这是怎麽回事?满身是血?满桌侍卫都死光了,要一个书生保驾?

  他就是有这个愚忠,哪来的这个本事?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机会,任家怎麽会让给别人?

  “任晖呢?”

  桃子姑娘一怔,奇道:“刚刚下水救你去了,他又不知道少爷会自个儿跳上来,我怎麽拦?只好尖叫著让他跳了。”

  

  “什麽?”沈约骇极,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桃子姑娘揉著後脑勺唉唉叫痛,沈约却没给她叫骂的机会,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桃子一愣,这可怎麽是好,难道要再易一次容?这蛮横老板,一点不尊重下属的劳动成果!此时已顾不得权衡计算了,先把人救上来是正经,桃子姑娘干脆放声尖叫:

  “来人哪!救人哪!沈公子和任侯爷被刺客打下水啦!”

  

  沈约却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往刚刚交战的地方划去。如果刚刚在水底已经是从所未有的恐惧的话,他此时的心情又何以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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