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后宫的女人的生活极其乏味,这么多人分享一个人的宠爱,时日久了难免会变得自怨自艾。严璟有时候听着他母妃的絮叨会忍不住想,郑贵妃此刻是不是也在对着严琮述说他们母子的的不是,这么想着,他内心就会平衡许多,他母妃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抱怨听起来也多了几分别的趣味。
不过显而易见,从崔皇后怀上龙嗣开始,他母妃便将郑贵妃母子抛诸脑后,所有矛头完全指向崔皇后一人。原因不用想也知道,毕竟郑贵妃母族势力再大,严琮本人再优秀,他也跟严璟一样都是庶出,可是崔皇后肚子里的那个,却是货真价实的嫡出,对于皇位的威胁可要比严琮大的多,他母妃当然会愤愤不平。
严璟侧着耳听着他母妃的话,手里空着无趣,便又将那茶盏拿起送到唇边,刚要入口,便听见他母妃道:“我还听说,这次她还专门将她那个异母生的弟弟也召回了都城,其用心可见一斑。”
严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望向魏淑妃:“怎么?”
“还不是叫娘家人回来给自己撑腰,也顺带向圣上施压。”魏淑妃不屑道,“她那个弟弟现在可了不得,小小年纪便封了侯,手中掌管数万西北戍军,满朝上下谁不高看一眼,圣上也不得不依仗他来保证西北的安宁。”
严璟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格外明亮,仿佛闪着水光一般的眼睛,右手却覆上了左手手腕,最终轻轻哼了一声:“是挺了不得的。”
魏淑妃经年累月地向严璟抱怨宫中的这些事情,但他大多都是安静地听着,极少表态,魏淑妃习惯了儿子如此,也并不在意,此番却是第一次得到回应,诧异地朝着严璟看了一眼,继续道:“陛下这次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她庆生,连你这种已经封地的藩王都专程召了回来,可能就是为她还有她肚子里那个树立威信,如果她肚子争气,真的生个龙子出来,搞不好这太子之位,还真的是她们的了。”
严璟面上的那点涟漪已经完全散去,他将茶盏喂到唇边,轻轻喝了一口,再抬头,唇畔露出一丁点笑,缓缓道:“母妃,我跋山涉水地回来,大清早地就进宫挨个请安,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有吃的吗?”
魏淑妃的思绪立刻就被打断,扭头看向身后的侍女:“还不快去?”再收回视线看向严璟:“吃的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过来。先将外袍脱了让她们伺候你净手吧。”
严璟捏了捏自己的左手腕,冷静道:“今日这天气有点冷,脱了外袍容易着凉,就这样吧。”
第十一章
世上只有亲娘好,虽然有时候亲娘太过唠叨,但这句话大多时候对严璟来说还是十分有效的,毕竟整个皇城,不,整个都城算起来,也只有他母妃会为了他回都城专程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品。
严璟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子其实挺没出息的,最起码严琮就不会像他这样只是吃到了几道心仪的菜就整个人欢欣起来。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丢人的,生而为人,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每个人心底的**也都大不相同,他要别的也得不到,吃点喜欢的东西开心一下总没什么错。
吃饱喝足之后,这一日经历的种种不悦也都被抛诸脑后。倒不是严璟心大,他只是觉得在当下的这一刻,就只享受当下的喜怒哀乐就好,当然,如果下一刻他又碰见了那个让他心塞的宣平侯,先前的不悦全部想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严璟还是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最起码在都城剩下的日子不要再让他与那位宣平侯有什么直接的接触,就让他像以往那样,毫无存在感地度过皇后的生辰,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云州,大家都舒心,何乐而不为。
显而易见的是,严璟若是有运气的人,那一日就不会在大漠上碰见崔嵬。
他回都城是为了向皇后祝寿,崔嵬回都城也是为了给他阿姐庆生,两个有同样目的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再碰面。
严璟原本以为皇后的生辰就是前朝和后宫各开宴席,接受一下文武百官及家眷的祝贺,他呢,按照惯例开宴之后在没人在意的角落吃点东西喝点小酒,宴席散后各回各家。却没料想,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为了给崔皇后庆生,他那位父皇居然下旨要举办一场围猎。
严璟其实不怎么明白举行围猎与庆生之间有何关联,但显而易见的是不管有没有关联,这种事情是容不得他置喙的。就像他也无法理解别人怀了身孕都恨不得整日里躺在床榻上,饮食起居让人寸步不离地照料,崔皇后为何要身穿一身窄袖袍衫、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围场之上,但他还是能够做到面色平和地跟着众人一起施礼问安。
直到抬起头看见崔皇后身边那个清俊少年郎时,严璟的面色才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变化,他的目光从崔嵬脸上飘过,心中忍不住感叹,还真的是冤家路窄。
因为深知自打与这人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没碰见什么好事,所以严璟打定了主意,今日不管发生什么,都尽可能的不要与这少年有什么接触,所以视线在触及崔嵬的那一刻,便立刻挪开,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牵着马绕到了人群的后面,像往昔那般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
但他却不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哪怕他将自己藏匿于人群之中,那人敏锐的洞察力也依旧能牢牢地将他锁定。
早在严璟出现在围场之上,崔嵬便一眼认出了他。或许严璟自己都没察觉,他出色的外貌在众多朝臣之中是如何的显眼,崔嵬只是随意转了转目光,便一眼瞧见了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拿着木枝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乱写乱画的严璟。
尽管永初帝还未到,但毕竟文武百官都在旁等候,像严璟这样的举动是颇为不妥的,但却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瑞王到底在干些什么。崔嵬的视线在严璟身上稍作停留,而后转向了人群的另一边被众人簇拥的严琮身上,虽然同是皇子,还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因着跟皇家沾亲带故,崔嵬也清楚这种落差的缘由,那个严琮虽然比自己还小上两岁,但看起来确实是比严璟更像是一个皇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受了长姐那里的影响,又或者干脆是愧疚之情作祟,崔嵬反而觉得严璟更为顺眼一些。
崔嵬打量严璟的动作极为小心,心中也在暗自盘算,那一日的赔罪并不怎么顺利,之后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也并没有机会再与瑞王接触,今日难得再见面,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先上前去打个招呼,先留个好印象,之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救自己先前的过失。
正当崔嵬已经鼓足了勇气准备上前之时,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崔嵬顺着喧哗的方向扭过头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自家长姐。
崔家的人不管男女都是自幼习武,骑□□湛武艺高强,若是平日里看见崔峤骑马而来,崔嵬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崔嵬忍不住看向崔峤的小腹,最终催马上前,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崔峤左右。
比起崔嵬的小心谨慎,崔峤倒是格外的气定神闲,她一手紧握缰绳,腰背挺直,窄袖袍衫穿在身上,给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英气,若不是事先知情,谁也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身怀有孕之人。
很多过往的画面浮现在崔嵬脑海之中,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年纪还很小在院子里跟符越拿着木头做的刀剑打闹,回过头就瞧见牵着马从府外回来的长姐,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骑装,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后背背着一把长弓,额间还有星星点点的汗滴,有几分疲乏,眉眼之间却仿佛闪着光。
那时候崔嵬还太小,许多事还不明白,只觉得那一刻的长姐像极了故事里的天兵神将。他想当然地觉得将来会由阿姐继承父亲的帅印,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好生习武,将来才有机会在阿姐帐下当一名小将军,鞍前马后,替她分忧。
后来他终于长大,也配得上一句武艺精湛,能征善战,却没料想到,长姐会嫁入宫中成为了后宫之主,更没料想到,最终接过帅印的人会是自己。
崔峤就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她将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掠过,最后转到崔嵬身上,唇边是温柔的笑意:“阿嵬怎么这副表情看我?”
崔嵬的目光在她小腹处微微停留,跟着也勾起了唇,凑过去小声道:“因为太久没有看见阿姐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啦。”
崔峤唇角漾出好看的笑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而后慢慢收回了手,侧过脸望向骑在马上慢悠悠而来的永初帝严承。
严承来到崔峤面前,目光在她的衣着上稍有停留,慢慢笑了起来:“皇后今日的打扮,让朕忍不住想起来当日朕去军中巡视,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看来今日的围猎果然没错。”
崔峤面上噙着一点笑,与严承一起受了众人的问安,微微点了点头,严承立时会意,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抬起头朝着面前诸人道:“既是围猎自然就要有个比拼,今日在场诸位,无论官职大小或者出身如何,只要是收获最多者,朕与皇后自有封赏。”
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围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听完永初帝的话,难免跃跃欲试。而对久经沙场的崔嵬来说,这种围猎实在是没什么挑战,他自幼习武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在这种场合出点风头实在不是他感兴趣的事。
人群之中自然还有一个与崔嵬一样对出风头毫不感兴趣的人,严璟转头看了看周围人的脸,悄悄地扯了扯马缰,连人带马一起向后退了几步,打算着待会等围猎一开始,就找一处没人去的地方小憩一会,以弥补大清早地被他母妃召进宫去唠叨了小半个时辰的损失。
严璟心中清楚他母妃及其看中这次围猎,或者说,看中一切类似这样可以在他父皇面前表现自己的场合。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文武百官甚至他父皇本人早就给他这个皇长子定了性,他母妃还是心怀期待,总觉得只要一个上好的机会,他便可以一展风采,让众人刮目相看,也让他父皇重新将他纳入继承人的候选之中。
只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出风头?他严璟长到今日,能不在这种场合出糗,就已经算是烧了高香,又何必要有更高的期待?
严璟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甩着马鞭,微微侧耳,听见他父皇一声令下,下一刻,周边的众人便拍马而去,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围场深处。严璟微微翘了翘唇,也甩了马鞭,跟着众人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回过头再看不到起点,轻轻地勒紧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右边的一条小路而去。
这皇家围场从小到大他也来了无数次,这条小路上杂草丛生,猎物极少,常人都不会到这里来,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偷懒的好地方。严璟轻轻拽了拽缰绳,迫使马儿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口中还忍不住哼起了轻快的曲调。
“瑞王殿下!”
一道突兀却清冽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严璟猛地勒住了缰绳,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果然见到一张浅浅笑着的青涩脸庞。严璟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张脸依旧在他眼前,甚至比方才还近了几丈。
严璟的手指绞紧了马缰,各种极近粗俗的词语从他心间滚过,最终化为阵阵无奈。
他真的是求求了,这位宣平侯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要主动找上自己?
第十二章
崔嵬跟着严璟有一会了。
虽然他心中并不把这场围猎放在心上,但也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参与只跟在崔峤身边。只是他常年在西北军中,在朝中连个相熟的同僚都没有,别人围猎都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只有他一人一马连个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