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也无伤大雅,最起码他能让周围的人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严璟在原地站了一会,仰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等着众人慢慢地散去,才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营帐走去。
原本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四处的帷帐里陆陆续续地亮起烛火,偶尔会映衬出主人的倒影。严璟从其中走过,居然难得的感受到一丁点的幽静与安宁。
走了一会,严璟便看见了自己的帷帐,毕竟是皇子身份,倒也没有隔的太远。夜风吹到身上,严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山间的凉意,忍不住加紧了步伐快走了几步,却没想到迎面与一个人影撞了个正着。
熟悉的位置,相似的痛感让严璟生起几分难以置信的感觉,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始作俑者的脸——果真是宣平侯崔嵬。
刹那之间严璟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微垂下头看着面前这人,手指握紧而后又慢慢放开,最终轻笑了一声:“侯爷还真的是阴魂不散,这种时候都能碰见。”
崔嵬放开了揉额头的手,慢慢抬起头,歪着头看了严璟一会,突然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一动不动地盯着严璟。
严璟微微皱起眉,虽然崔嵬平时好像话也不怎么多,但总觉得这人此刻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借着周围营帐的烛火,严璟向前凑了凑,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一双眼红的吓人,或者说不只是双眼,整张脸都红的有些异常。严璟稍有迟疑,还是伸出手在崔嵬面前晃了晃:“侯爷莫不是喝醉了?”
话说完,他心底又生起了几分怀疑,晚上的时候严璟偶然也有注意到这宣平侯,在那种场合里,这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特立独行,除了众人一起敬圣上与皇后那几次,再不曾见他碰过酒杯,离场的时候好像也没见有什么异样,怎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醉的如此厉害?
就在严璟思量间,伸出的手掌突然就被抓住,这少年的力气还是大的惊人,只一瞬间就让严璟感受到了痛意,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还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转为一种防备的姿态看着崔嵬:“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崔嵬还是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突然空了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严璟的脸,哪怕是在夜色之中,他那双眼睛也明亮地异于常人,可能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似乎还含着水光,就好像下一刻就能流出泪来。
而这双眼的主人,哪怕有极为凶狠冷酷的一面,此刻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单纯,无辜,茫然,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可怜巴巴。让无情如严璟,也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冷漠了?
就在他犹豫着今日是不是要做一次好人,把这个明显不怎么正常的宣平侯送回帐中,崔嵬突然上前一步,在严璟还未回神之时,踮起脚用额头重重地撞向他的前额,在那瞬间,严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向后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等额间那阵眩晕消散,他才总算恢复了意识,再抬眼,发现崔嵬已经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严璟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前额,瞪着崔嵬的背影。虽然晕眩感已经慢慢消散,但随之而来的痛意让他恨不得立刻追上前去跟崔嵬打上一架,但……经过数次交手,严璟心里也有数,哪怕那人现在看起来醉了,自己也不是对手。
况且,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若是闹出了声响,惊动了主帐里的二位,那先前他好不容易演的戏也就付之东流了。严璟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最终还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帷帐。
帷帐之中事先备好了炭盆,掀开帐帘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暖意,严璟忍不住松了口气,挨着炭盆坐了下来。前额还隐隐作痛,不照镜子严璟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他不得不说,那位宣平侯大概就是来克自己的,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得,哪怕是醉酒,也有办法给自己造成一点伤害。
原本严璟还想着,等回到西北的时候,要想方设法地从这人手里找回一些,但经过了今日,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今日严承虽然没有表露什么,看起来对他与崔家结交的事儿并不相信,但……自己从此以后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才不会重新勾起他的疑心。况且,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他本也不该跟崔家的人有什么交集,他还是安安心心地待在云州城中,好好的做自己的废物王爷吧。
可能是吹了夜风的缘故,酒意渐渐上涌,严璟又重新感觉到了困意,他打了个呵欠,掀开帷帐门向外看了一眼。
所有的喧嚣都已彻底了结,明日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第二十一章
尽管严璟很想翌日一早便踏上返回云州的路,但先是要向面无表情的父皇辞行,又要回宫向忍不住担忧和絮叨最后干脆哭了一场的母妃告别,足足折腾了大半日,直到晌午的时候,才总算踏上了路途。
回程的心情与去程总是不太一样的,按说远离生长了二十年的故土,下次回来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多少应该会有一些留恋与不舍,但在严璟这里,这些黏黏腻腻的情绪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他就像上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只觉得轻松自在,还有对今后生活的期许。
若被他母妃知道,大概会十分的伤心,严璟偶尔也会心存愧疚,但更多的时候会觉得,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情的人。也幸好,他母妃的生活里可并不只有他一个——想方设法引起父皇的注意,与后妃们明里暗里的争斗,还有各种其他严璟无法理解的行为,组成了她的生活。
严璟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心中还忍不住觉得,像他这样格格不入的人或许就不该生在皇家,既没有野心,也没有本事,注定了只能当一个被人耻笑的花瓶。还不如生在民间,或许能当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游历于山水之间,潇洒而自在。
就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换了身份,自己的武艺会不会精进一些,到时候总该能打过那个宣平侯了吧?
这么想着,严璟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其实他的额头第二日一早起来就看不出什么迹象了,又在路上行进了这么久,早该没什么影响了,只是一想到宣平侯,严璟就觉得前额隐隐作痛,哦,不止,胸口两次被撞的地方,左臂已经愈合的伤口,被捏过的手腕,总之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觉得难受。
幸好他听说那位宣平侯好像因为宿醉,第二日没能及时起床耽搁了行程,所以虽然都是一个方向朝着西北而去,倒是避免了再遇上那人,才让严璟这一路都顺顺利利,眼看着离云州越来越近,严璟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正想着,随行侍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殿下,瞧着前面天阴沉的厉害,看起来是要落大雨了,咱们今日怕是赶不及到驿站,要提前找地方投宿了。”
严璟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明明还未到酉时,天色却已经逐渐暗了下来,黑云由天边慢慢而来,逐渐遮住了天光,确实是马上要落雨的征兆,而且看起来,这雨并不会小。严璟的回程与来程一样,随行只带了十余个侍卫,除了他乘马车以外,其他人皆是骑马,若不尽快安置,等暴雨落下,这些人连个避雨的地方都不会有。
严璟趴在窗口想了想:“这周围可有能够让我们这些人休整的的地方?”
那侍卫略微犹豫,与旁边的侍卫低低地交流了几句,而后那个侍卫开口道:“顺着这条小路向西再行一阵有个小村子,属下早几年因公外出的时候途径过,虽然不大,但我们这些人投宿一宿应该是不成问题。”
严璟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比驿站要近?”
“是,殿下。”
“那便去吧。”严璟放下车帘,“加快行进,最好能在雨落前赶到。”
得了严璟的令,一队人几乎是铆足了劲头前行,奈何这大雨实在是来的急迫,他们赶到那个小村子的时候,还是先遇上了暴雨。
果真如那侍卫所言,那村子并不大,加起来也就二三十户,因为暴雨的缘故,路面上并没有人,他们一行人蓦地出现村口,虽然格外显眼,但这种时候也并没有人会关注。
带路的侍卫先进了村子,去找村长商议如何安置他们这一批人。严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听着雨滴砸在车顶,生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片刻之后,那侍卫终于回来,严璟听见声音,干脆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如何?”
“村长说他们家今晚还有别的客人,只能空出一间屋子给我们,所以今晚只能留两个人保护王爷,其他人得去村里其他人家求宿。”那侍卫回完,抬眼看了看严璟,似乎是怕他不愿,又劝慰道,“不过那村长倒是个实在人,小人去看过了,他竟是把家里的正屋让了出来。虽然还比不上驿站,但,大概应该是这村里最好的了。”
尽管有侍卫替严璟撑着伞,但是大雨滂沱,脆弱的纸伞根本无济于事,严璟身上还是很快湿了大半。但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比较新奇,严璟倒也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接了点雨水在掌心,而后道:“有地方安歇总比在外面淋雨强得多。留两个人跟本王走,其他人直接去求宿吧。”
一行人冒着大雨从安静的村落之中走过,而后各自散去,最终只剩下严璟带着两个侍卫来到村长家。在院门口,严璟的脚步稍微顿了顿,他身边的侍卫面带犹豫,只以为他是嫌弃这院落太过破旧,却没想到他只是伸手摸了摸树枝编就的柴扉,语带新奇:“我倒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门还可以是这样的。”
而后,便大步踩进了泥水之中,进到院子里。
村长并不知道这一行人的真正身份,只知道是来了贵客,已经热心地迎了出来,将严璟连着两个侍卫一起引进了一间屋子:“公子快请进,外面雨下的这么大,这身上都淋透了。”
严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晨起的时候,他换了一身白袍,此刻已经湿了大半,衣摆上沾着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回过头又瞧了瞧身后的两个侍卫,竟是比他还不及。可以想象若是他们执意往驿站行进,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困在半路。
这么想着,他倒是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惨了。
严璟抬手朝着这村长长施一礼:“今晚是我们叨扰了。”而后抬起头,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朝着那村长露出了一个极尽和缓的笑。
方才在外面光线不清,此刻村长才看清严璟的面目,对上那个笑,直让他愣了愣神,半天才想起来回道:“公子客气了客气了,这大雨天的谁也不想,咱们村子虽然小了点,但这位置离官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偶尔也还是会有赶不及去驿站来歇脚的路人,所以不用见外。这不,里间还有个小公子也带着随从来避雨,您正好进去与他一起喝点热茶,烤烤火,暖暖身子。”
“方才确实听说您家里还有客人,若是对方不介意,那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