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没反对。“只有一点,”他细心嘱咐,“我不在总坛时,让人把白水涧桥放下来。”自古白山一条路;只要不托大,有几个人能攻打他们总坛?先插上翅膀再说吧!
华春水点头称是。“我这就去做。”她道,刚抬腿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低声唤道:“小九。”
自从坐上教主之位,赤霄已经有十数年没听见这样的称呼,闻言身躯微震。当年,华春水是第一个改口叫他圣主的人,为的是支持他;如今叫回,不管是为了什么,态度显然都十分认真。
“小九。”华春水注视着他转过来的半边侧脸,又唤了一句。“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可我实在忍不住,还望你不要介意。”
赤霄已经冷静下来。“大姐你想说的是?”他从善如流地问,同时心里猜出了个大概——八成和晏维清有关,跑不了!
华春水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大姐都站在你这边,三弟四妹等都一样。”
赤霄顿了一顿,眼睫微垂,继而抬起。“他们托你告诉我?”
“我们只是觉得,有些事总要交代。”华春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迎着那种全心全意的关切,赤霄又沉默半晌。“也对,”他最后说,后半句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做个了结吧。”
而在云如练和云长河的大婚喜帖送上白山之前,晏维清就已经收到了,还是云长河亲自给他送上炎华庄去的。
然而晏维清并不买账。“你们的礼我早就备好了。”他道,声音冷冷,“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就自己带回去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不去,云长河的鼻子差点被气歪。“我要的是你的礼吗!”他拍着手边小桌吼,“我是叫你来看我们大婚!”
晏维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把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咽了回去。
云长河见他脸颊肌肉微动、又不说什么的模样,就知道晏维清并没改变主意。“你最近有事?要闭关,或者别的?”
虽然知道后面紧接着会是什么,但晏维清还是诚实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云长河立刻抓紧这个话尾,“你也不想想,你多久没出门了,又多久没到我们白玉宗来坐坐了!这次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你若来了,如练一定会很高兴!”
听到云如练的名字,晏维清绷紧的脸部线条微微柔和一瞬。“她确实应当高兴。”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云长河一眼。
云长河被瞥得莫名心虚。迟钝到自己的心意都发现不了,这已经是他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污点。云如练知道,晏维清知道,甚至……连赤霄也知道!
想到剑魔,云长河的表情就变了变。江湖上传的那些事,他和云如练都知道实际到底如何。不得不说,现下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晏维清以前就不耐烦看云长河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更加如此。“有话就说。”
云长河本不想提,因为他觉得这有可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晏维清都如此发问了,他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你和……不,”刚说一个开头,他就生生打了个转,把“你和赤霄怎么了”拐成了另一句:“赤霄最近如何?”
“不知道。”晏维清干脆利落地回答,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云长河仔细打量发小面上神情,心中则是咯噔一跳。小师妹说得对,果然出事了……
“若你真想知道,就去问问魔教的人。”晏维清又道。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不是魔教的,问他毫无意义。
听出里头的冷漠,云长河定了定神。“我知道,”他说,“如练已经让人把请帖送去白山。”
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晏维清一时间愣住。他掩在宽松白衣里的十指微微张开,又虚虚握成拳。“他不会去的。”像是对云长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云长河却没搭理这一句,自顾自地说:“请帖上写的是九春。只要他想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晏维清忽然陷入了沉默。就算赤霄下山,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行迹……包括他吗?
第60章
五月初,杭州西湖。花坞苹汀,十顷波平,莲芰气清,端得是一派姣好的天容水色。
时近端午,岸边街道十分热闹。人头攒动,音弦嘈杂,全身披挂着彩丝长命缕吆喝叫卖的小摊贩随处可见。龙船之类必不可少,芳兰彩船也在渡口泊了数十艘。仿佛知道应景,水边榴花已然开得十分拥挤热烈,反衬得楼外楼愈显清净。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正是因了此句,楼外楼成了全西湖乃至全杭州最有名的酒家。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化童鸡、宋嫂鱼羹、东坡焖肉……楼外楼的这些招牌菜色香味俱全,吃过的人无一不叫好。酒家建筑大部分临湖,也有蜿蜒伸入湖中的八角亭。人坐于亭中,四面美景和着美食下肚,再挑剔的胃口都能被满足。
但相应的,在楼外楼吃一顿,花出去的银子也绝对能叫大多数人心痛。
楼外楼的小二觉着,他们今日的客人就不是大多数的之一。毕竟,点了一大桌子菜的客人常见,包了场、不吃菜、只喝酒的客人确实少见。相比之下,他觉得这位客人面上戴着的半扇银面具都不算古怪了。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付了钱,爱如何便如何。小二很乖巧地噤声,只远远地立在亭外廊桥上,静等吩咐。
被认定成有钱没处花,赤霄一点也不在乎。说句实话,白山教第一不缺的是钱,第二不缺的才是人。他堂堂一个教主,不下山便罢,下山了自然有些排场。就算他不说,也有人替他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都是最好的。
这一对比,赤霄便不免想到他上一次到杭州的狼狈情况。走火入魔、被人追杀、醒过来后还缩水加失忆……简直多灾多难,最后还不得不求助于那人……
一想到晏维清,赤霄就想打住思绪。因为他觉得,事实已定,多想无益。至于他认定的事实是什么……
不得不说,基本上和华春水的想法差不多。自来正邪不两立;之前错了就错了,有挽救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说到底,赤霄从未想过他和晏维清能修成正果。所以他觉得自己中秋夜里太冲动,同时认为玄冰雪种会让人绝情断欲不见得是坏事。他不怀疑晏维清是个认真的人,所以在两人必定要分开的情况下,一人忘不了总比两人忘不了更好。
至于那个忘不了的人是他……
赤霄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什么情绪。有句话说,先爱上的人总是吃亏,而且还吃得心甘情愿。是不是吃亏暂且不论,但心甘情愿这种事他老早就明白了。
所以,对华春水流露出的担忧,赤霄一笑而过。他素来当断即断,不爱纠缠。既然觉得两人分开更好,他就不会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反正他原本就打算把玄冰雪种赠予晏维清做谢礼,现下虽然有些差别,但勉强也能算殊途同归。
这种似乎和早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反应,让华春水得出了他越来越安静的结论,而晏维清则说出了“他想两清”这样的话。
很显然,晏维清确实足够了解赤霄。
而对赤霄来说,两清的话他没听见,但他相信晏维清绝对不是个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将心比心,他同样认为晏维清在丁子何等人面前和他划清界限是非常英明的举动。
两边都是聪明人,赤霄觉得这事儿应当不难解决。甚至可以说,已经解决了大半。他这次到杭州来,就是为了解决剩下的那一小半。
酒过三巡,有人匆匆地穿过廊桥。赤霄没抬眼。他根本不用看,从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音堂杭州分堂的堂主田嘉。
“圣主,”田嘉很快走近,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特制竹筒,“这是今日总坛发来的消息,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