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一意孤行的人是他,所以只有赤霄有愤怒的权利吗?
他的答案当然是不。当然,他做之前就知道赤霄会生气。但同样的,他也知道,赤霄虽然固执,还在气头上,但理智从来占上风。他有些时候很不喜欢这点——几乎可以说是厌恶了——可这也就意味着赤霄不会把他放置不管。
永远不会,和他一样。
所以,就算这其中有个小小的苦肉计,也是两人心知肚明、又都不宣之于口的,确实无伤大雅,对吧?
第78章
第二日,天光还没亮起来,赤霄就睁开了眼。
两人都是毫无疑义的武林高手,加之知根知底,即便如今内力一冷一热,一夜下来也没出任何差错。如若一定要说什么,只能是他们比之前更契合了,两人都能完全放松地进入冥思就是一个明证。
听着面前人平稳悠长的呼吸,赤霄收回双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照这样的进展,他再助晏维清三五日,对方估摸就没什么大碍了。
赤霄不免轻松了一些。但他立刻意识到,这种类似于“幸好没事”的心情实在不该出现在目前的他身上——
凭什么晏维清先使诈骗他,他还要为这人的安然无恙松口气?
底下的事实显然令人悻悻然,赤霄不愿意深想。他把驻留在那英挺眉眼上的视线转开,抬脚出门。
从床的长短来看,距离晏维清上一次来到这山谷已经过去很久。然而山谷里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隐蔽性显然没有任何问题。若他还想离开此地,就必须多下些功夫!
然而这一日注定有什么不同。
等赤霄钻出水面换气时,他意外地发现,水边有个白衣人静伫。进山谷好些日子,他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那人很显然只能是晏维清。
白衣人也看见了他。“赤霄。”
隔着二十来丈,赤霄眉头轻轻一皱。他有理由认为晏维清就是在等他,但他想不出晏维清好了一点就找他兴师问罪的必要性。有那功夫,还不如先养出和他对战的胜算再说呢!
见人一动不动,晏维清又唤了一声。“赤霄。”
想到他不过去晏维清就会过来、而晏维清现下实在不适宜碰水,赤霄不怎么情愿地摆动手脚。他本不会凫水,奈何学得极快,此时已经像模像样。
晏维清看得几近目不转睛。在落珠溅玉的水花间,那人裸出的上身几乎有一种迷炫的白光。
水边越来越近,赤霄也看得越来越清楚——晏维清就站在他放置外衣上衣的大石边上,显然正守株待兔。
他似乎该生气,可诡异的是,这想法却让他心情好了一点。那家伙毕竟没直接往水里跳……要是晏维清敢这么做,他肯定要教教对方,吃苦头这三字怎么写!
所以这其实并不能算诡异,赤霄又想。只要有些时日让他冷静,他便会清醒地意识到,晏维清早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盘踞着的是他的血肉。若想连根拔起,除非先把他自己的心剜了。
有可能吗?
除非死。
可当世唯一能杀死他的人永远也不会杀了他,就和他一样……
想到最后这句的时候,赤霄已经到了岸边,面孔依旧紧紧地板着。“何事?”
晏维清似乎视若无睹。他似乎又变回了大多数人熟悉的剑神,微笑如常。“你学得真快。”话里毫无疑问地带着赞赏。
赤霄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荡漾着的水面,没说什么。再转身,他大步踏上细沙,弯腰去拿衣物。但东西还没入手,他目光就跳了一下。
虽然并不能看清对方眼中的神色,但晏维清从那略一停顿中得出了正确判断。“怎么了?”
赤霄直起身,头一回注意到晏维清掩在宽大衣袖里的双手。他盯了一瞬,很快摇头,又弯腰去够鞋袜。
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就在此时被送到他眼下。“你在找这个吗?”晏维清的疑问十分平静,接近肯定。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赤霄头也不抬,又想去够鞋袜。
然而晏维清摊着银针的手掌正挡在他前面,不偏不倚,不依不饶。“你之前一直把它别在胸口?”
赤霄在心底里呻吟了一声。但他重新直起身时,满脸不耐烦,没有任何破绽。“再也不会了。”
这好像是肯定,然而绝对不是晏维清想要听见的东西。他保持着摊手的姿势,不怒反笑:“是吗?”
“不然你……”
后面的“还想怎样”被急遽而来的掌风打断。赤霄自动自觉地往边上一躲,这才惊讶地意识到晏维清竟然动了手。开什么玩笑,内伤还没好透的人和他打?
可晏维清似乎没有这种顾虑。他招招到肉,拳拳相接,没有任何顾虑,也没有任何保留。赤霄冷不丁挨了他两下,有些血气上涌,手下也狠了不少。
但他到底害怕伤到对方,所以最后占上风的还是晏维清,以一种硬把人按在大腿上的奇怪姿势。
“……你能不能自己注意着点?”赤霄恼火道,觉得腿上的禁锢力道大得吓人。“要是伤上加伤,看以后还有没有人管你!”
昨日晏维清还能回一嘴“我才是大夫”,今日他什么也没说。相反地,他的手顺着赤霄弯折的腿部摸下去,然后掰直。
这样一来,赤霄的脚面几乎碰到晏维清的脸,姿势更奇怪了。
若是挣扎,那奇怪八成要变成尴尬。赤霄身躯僵直,面上肌肉似乎也要坏死了:“有话不能说吗?”
“那也要你让我说。”晏维清看起来丝毫不介意斜倚在硬邦邦而且硌得慌的石面上。他抓着赤霄的脚踝,把它移到自己胸前。“更别提让我看了。”
“看什么?”这话刚问出口,赤霄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早把他脚底的伤忘记了,可晏维清还一直记着!
“你说得对,这次一意孤行的人是我。”晏维清轻声道,毫不犹豫地拉过赤霄的另一只脚底。“但你敢说,你就一点儿也没有任性?”
赤霄一瞬间想说那是当然,可晏维清的语气宛如叹息,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怯。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晏维清想要什么;只不过出于理智之名,他确实没有给两人规划过除了分开和死别之外的结果。
是不是说,不管再理智再大局,只要擅自给两人做决定,都是任性而不负责任的?
赤霄没能想出答案。应当说,在有人的鼻息和手指轻柔地抚摸他敏感的脚心时,注意力实在难以集中。“它已经好了,”他想缩腿——显然没法成功——“好透了。”
话语坚决,也是事实,然而晏维清并没被说服。“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