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有难 第103章

“什么大事?”晏维清小幅度蹙起眉头。他本以为云如练只是一惊一乍的孩子心性,但连着提了两次,难道是真的?

此时,云长河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边。“小师妹!”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门,语气中有点责备,“晚点说也可以,贸贸然……”

但云如练正在兴头上,又是最淘气的年纪,只把大师兄的苦口婆心当唠唠叨叨。“魔教教主换人了!”她大声道,一副献宝的语气,“一知道我就来告诉你了……我是不是特别有义气?”

这倒真是个大消息。晏维清顿时忘记了之前的无奈,凝眉思索。“换了谁?华春水?秦阆苑?”

他本以为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毕竟谈百杖年纪确实大了——没想到云如练一听就开始大摇其头。“不不不,”她一叠声否认,“不是他!”她转了转眼睛,又得意道:“我猜你肯定猜不出!”

“你这么说,那新教主就肯定不是白山教的任何一个堂主。”晏维清眯起眼睛,一手下意识地敲击边上乌剑的剑鞘,“可还能是谁?”

虽然云如练想卖关子,但不太沉得住气。听出晏维清有点犯愁,她立刻就抖了出来:“是赤霄!”

晏维清成功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愈发纳闷。“……怎么之前没听说这号人物?”

能在白山教的教主位置上坐好些年,谈百杖那老头的武功不说多高明,但人绝对不蠢。这么突然地把教主之位传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长河本想劝说云如练赶紧离开,但看晏维清已经被引起了兴趣,他也只能把之前想说的话吞回去。“其实,你肯定听过。”他叹了口气。

晏维清抬头望向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解释。

“织金洞马家那事儿,你知道吧?就是他出的手。”云长河半抬手,一边说一边竖起手指,“溧阳派在广西清镇全灭,也是他。闯入机关森严的灵渠古堡、拿走灵渠玉还全身而退,还是他做的。”他把手一摊,“这都是刚刚听师父说的。”

晏维清确实知道,正道武林和白山教争斗绵延百年,冲突从来没少过。他只听说了结果,而现在云长河带来的消息点明了其中令人难以置信的共同之处——

“……同一个人?”晏维清吃惊极了。他想了想,又强调性地问:“都一个人?”

云长河已经就势坐下,闻言点头:“对。赤霄一人一剑,挑遍整个西南无敌手!”

晏维清更惊讶了一些。“不应该啊……”他微微低头,陷入思索,“若那人果真如此厉害,怎么咱们现在才知道赤霄的名号?除非……”他突然重新望向云长河,语气里带着肯定:“不是魔教这次故意要放出消息,就是曾见过赤霄的人全死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眼见被猜中,云如练顿时就不那么兴奋了,赶紧抖出更多:“爹爹说,这两个原因都有。不仅如此,还有第三个——那赤霄出现时,还总戴着面具!”

相比于面具,晏维清更关心另一点。“赤霄用剑?”

云长河点头,他知道晏维清为什么关心这个。“不仅用剑,还用得很好。”他瞅了一眼晏维清,不怎么确定下面的话该不该告诉老友。然而,考虑到瞒不了多久,他还是说了:“南边来的消息,在赤霄接任魔教教主之前,就有人私底下管他叫剑魔了。”

“……剑魔?”晏维清重复了这两个字。噱头倒是很足,但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他的身形,如鬼如魅,影踪全无。”云长河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还因为他的剑法,见之必死……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个可不是据说了。”

“没错!”云如练激动的时候,说话就和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的,“而且,赤霄的剑也有些古怪——它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是赤红色,一看就是魔头的凶器!”

……等等,赤剑?!

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让晏维清震惊的了。云家兄妹进屋后,他就没动过身;此时霍然起立不说,连声音都变了。“赤红色?!”

云长河和云如练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对,”云长河道,安抚地拍拍受惊的小师妹,“说是像血一样。”

“谁看见了?”晏维清紧接着问,然而马上自己找到了答案——只可能是马家驹,因为赤霄剑下的活人就这一个。他不由用力闭了闭眼睛:“赤霄,他……消息有没有说他多大?”

“听说还年轻得很。”云长河从没见晏维清这种模样,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俩人之前就是敌手,所以维清才异常激动?“照师父的意思,魔教教主不好当;谈百杖这回走了一步险棋,他正考虑和其他门派商量商量,魔教到底意欲何为。”

险棋与否,晏维清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怪不得他春天再去塔城时没有小九的消息,原来对方已经改名换姓投入魔教?

为什么?为什么!

晏维清用力握上了与赤剑系出同源的乌剑,古朴粗粝的花纹从未像现在一样硌得他手疼心也疼。

不管怎么说,谈百杖这招确实轻易地让整个中原武林沸腾了。而白山教内部,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早该知道!”密室中,秦阆苑一掌击碎了扶手上的龙头雕刻。“赤霄这名字,一般人如何取得?”

“堂主息怒。”几名心腹纷纷劝道。

秦阆苑犹在气头上。他在白山教熬了二三十年才到现在的位置,凭什么被赤霄这种一年都没待满的小子压下去?“凭什么!”他恨声道,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在秦阆苑和赤霄之间,若说资历和功劳,毫无疑问是秦阆苑占上风;但问题在于,赤霄功夫实在好,还不是一般的好。如果不是如此,也不至于出刚才的事——几个堂主挨着上都没能打赢赤霄,而那个少年估摸着还未满十八——

输得颜面扫地,还能怎么反对谈百杖要把教主之位传给赤霄的决定?

“他坐不稳圣主的位置。”一个胆大的心腹先开了口,“堂主,可不止我们毫堂的人不服赤霄。他还太年轻,而且只有一个人!说句不好听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秦阆苑对这种糟糕的类比大皱其眉。但他一贯情绪内敛,已经开始冷静下来。“谁说只有一个?别的暂且不说,华春水和叶玲珑根本就没上场,她们怕是早就倒向赤霄了!”

“女人家嘛,总是头发长见识短。”另一个立刻不客气地接道,“要我说,画堂和弦堂都不足为惧!只要咱们能尽量联合其他几个堂口,那圣主之位,早晚都是堂主您的!”

闻言,秦阆苑微微颔首。“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他想要教主的位置,他本以为谈百杖老老实实地会给他;但既然谈百杖给他来这招……

呵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计划一朝一夕不可能成功。相比于秦阆苑的野心,此时的赤霄更在意别的。教中杂事大都是华春水打理,所以除了必要的现身,他一心一意地扑在练功上。再加上奇才资质和顶尖功法,他的进境简直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其他人望尘莫及。

谈百杖对此非常欣慰。“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再现圣教的辉煌,那就是你!”

自卸任教主后,谈百杖就隐居卭海,安度晚年,赤霄和华春水不定时去探望他。此时,听了这句,赤霄眼神微微一动,而华春水不觉得这是个好的反应,赶紧岔开话题。

等告辞出来,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华春水才敢重新提起:“圣主,其实老教主说的不是听起来的意思。”

赤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听起来什么意思?”

一年的工夫,足够华春水对赤霄有个大致的了解。至少,她从未看出赤霄有一统武林的野心,即使他有那个资本——全武林没人比他更有资本。“就是再现圣教辉煌什么的……咱们圣教兄弟姊妹都好好的,就足够了。”

“你这么想,其他人可不这么想。”赤霄平静道。

见他没特殊反应,华春水便大着胆子问:“那圣主,你在那个‘其他人’里头么?”

开始想套他的话了?赤霄有点好笑。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好好思考了一阵子。可他正想回答时,胯下白马拐过一个山拗口,一种浑身起毛的战栗感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

“出来。”

眨眼之间,赤剑出鞘。赤霄策马驱前,身形正好把华春水掩在后头。

一个白衣青年忽而跃上树顶。两厢对望,谁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小九?”晏维清轻声唤了一句。他原本还有一些侥幸,但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赤霄这次没戴面具,而那张脸他死也不会忘记!

有一小会儿,赤霄动也不动,只盯着晏维清看。然后——

“乌剑?”他啧了一声,似乎第一次见到实物,语调迅即冰冷下去:“晏大侠,你认错人了。”

第89章

晏维清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山口守株待兔半个月,好不容易堵到人,结果对方竟然给他来这么一句。“小九,你……”

“如果你消息灵通一点,”赤霄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就该知道本座是谁。”

“小九!”晏维清又急急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会……”

但是赤霄第二次打断了他。“本座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什么小九。”他反手把剑收回,下巴往北面一点,“请回,晏大侠。”

晏维清读出了这种表面客气、实质上完全不合作的态度。他死死盯着赤霄,嘴唇紧抿,却依旧一动不动。

两边沉默,气氛顿时陷入僵持。

华春水在后头见着这一切,非常纳闷。她没见过晏维清,因为南阳离白山实在太远。至于白衣乌剑,她倒确实听说过。但这两点都无关紧要,因为……

为什么晏维清看起来确实认识他们圣主?而且像是关系匪浅?晏维清不是被公认为正道武林的希望么?两边应该八竿子打不着啊?

“圣主,怎么办?”华春水尽量压低声音问。如果可能的话,她不希望赤霄和晏维清打起来。白山教和炎华庄目前没什么瓜葛,她可不想在原本的一团乱上再添一个剑神做敌手。

赤霄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一片了然。“又不止这一条路。”他调转马头,“他不走,咱们走。”

“——小九!”晏维清追在后面大喊。

赤霄继续策马向前,无动于衷。不过这种无动于衷很快就被打破了——轻微的风声响起,白衣青年一瞬间就挡在了他前方的山道中央。

“让开。”赤霄的声音和表情一起沉了下去。“要知道,炎华庄与我教井水不犯河水,这对大家都好,晏大侠。”

“……晏大侠?”晏维清重复了一遍,早前的不可置信里已经透出了几分愤怒,“只是一年不见,你就管我叫这个?”

然而赤霄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语气里毫无感情。“不要让本座说同样的话第三次。”

有一瞬间,晏维清简直想撬开赤霄的脑壳,看看对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开什么玩笑,赤霄明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一再矢口否认,到底有什么意义?

晏维清想着这些,目光头一回从赤霄脸上移开,转而直盯着华春水。

那种注视是无形的,可华春水从其中读出了一个强烈的讯息——让开,或者死!这隐含的高涨杀意让她觉得自己完全暴露在锋锐的剑光下,手指不自觉地颤了颤。“圣主,我到前面一点的地方等你?”

赤霄也注意到了。他皱眉,最后还是点了头。等华春水的身形远到看不见,他才平静地开口:“你威胁了本座的属下。”

“‘本座的属下’?”晏维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嘲讽——他简直不想回顾赤霄对华春水明显的回护,却对他视而不见——“所以说,你现在真的是魔教教主了?”

赤霄微微眯眼。“如你所见。”

“为什么!”晏维清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吼了出来,“你怎么会加入魔教?”

赤霄依旧看着他,但一声不吭。

晏维清不知道这是不是心虚的一种表现,反正他现在怒火节节高涨。“我找了你整整一年!塔城找不到你,我还想去楼兰!结果呢?哈?”他的语气几乎是嘲笑了——自嘲——“结果你闷声不响地成了魔教教主!”

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赤霄持续沉默。但不可否认地,他被晏维清的话触动了,不管是一年还是楼兰。

见他没有反应,晏维清稍稍冷静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我不知道的那种?你一定有个原因,你不会自己加入魔教,对不对?”

听到前两句的时候,赤霄确实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但听到第三句,他就不得不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要怎么和晏维清解释?因为谈百杖许诺他会使他的武功比晏维清更高,所以他想也没想地加入了魔教?而这个许诺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他希望借助这点在晏维清心中博得永久的一席之地?至于为什么要在晏维清心中博取永久的一席之地……

啊哈,太好了,难道他现在能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在乎你?

赤霄说不出口,一个字都不能。别妄想了,他用最冷酷的声音提醒自己,就算没有正邪不两立这回事,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也已经逾越了界限。既然事已至此,大家做不成朋友,那就做敌人吧……

总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总比毫无干系好得多!

“没什么好说的。”最后赤霄只说了这么一句。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从他熟悉的容颜上一分一分地褪去。

“那好吧……”晏维清低低地笑了一声,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原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极度失望,“既然这样,今日就算晏某自作多情。诸多打扰,请你谅解。”

说完,晏维清使出轻功,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赤霄望着那个方向,嘴唇微动,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忽而想到,下次见面,他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他忽而又想到,不知道去年晏维清看着他的背影时,心情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一样……

不知过去多久,赤霄觉得脸颊有些紧绷,像是有水曾落在上面、又干涸了。他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并没有下雨,干掉的水是他的泪。

他伸手去摸,为那种略粗糙的陌生触感而停顿一瞬,然后用力搓了起来。

原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不,晏维清,我就是太把你当回事了。长这么大,还没人能让我哭。你是头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这可不是件好事,但好在我能保证,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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