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珂,你当别人都是傻的,这理由有人会相信吗?就为了一张习字的纸,你折断了三个人的手腕,自己也弄得一身伤痕?”
“是儿臣的错,请父皇责罚。”景珂趴在了地上,不再说话。
“好,好,跪到外面去,给朕好好反省,等你清醒了以后,再来回朕的话。”见景珂这么简单干脆地认错,景骊隐约明白了一点事情的真相,但是景珂这么一回,就算他想细究下去,也没了发作的理由。
况且景珂在他面前撒谎,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心中的这口闷气,他一时下不来,景珂可就倒大霉了。
其时早就入了秋,从过道里吹来的穿堂风挟带着阵阵凉意,吹在身上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景珂跪在昭仁殿的檐下,垂着头盯着地上的白玉石头,身体时不时地就会哆嗦一下。
手疼,脚疼,脸上也疼,膝盖更是跪得麻木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是悄无声息,显然父皇还在生气,大家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小心成了炮灰,不过那不是他能关心的事了。
反正他已经尽力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也不会改口,他现在关心的是大统领会不会因此不要他。
他打架,他撒谎,他不是好孩子,要是大统领真的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景珂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办,突然想哭了。
这一日,昭仁殿中非常热闹,来来去去的人一堆又一堆,有来打探消息的,大部分人却是来说情的。是的,没有说错,大部分人是来说情的。
这世上的事,若要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最妥当的做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景珂率先认了大错,他们不承他这个情,落井下石要求皇帝严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真让他被皇帝罚得狠了,就得防着他突然改口。
这件事与永宁侯有关,若景珂真的改口,倒霉的人恐怕要多上不少,特别是他们作为家长,教子不严还是轻的,一旦皇帝震怒,脑袋恐怕都要悬乎。
为张习字纸闹得再大,也叫小孩子打架,辱及永宁侯事涉皇帝,那叫大不敬,孰轻孰重众人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明白这个道理的诸位受害者长辈,得到景珂认错的消息,都第一时间递牌子请见,忙着帮景珂说情。
“殿下年纪还小,一时气愤才会失了分寸,还望陛下息怒。”
“小孩子打架拌嘴是常有的事,臣恳请陛下宽恕则个,不必如此严苛。”
“犬子惹事在先,殿下发怒在后,若陛下不肯宽恕殿下,臣只能将犬子绑来,请陛下严加惩处。”
……
如此这般,个个都来说情,人人都来帮忙,都要让人好奇景珂的人缘怎么会突然好到这个地步了。到了最后,甚至连太后也派人来传了一句话,以“珂儿年幼,纵使有错,陛下稍加训斥即可,过严恐身子有虞”为由,让皇帝处罚的时候手下留情。
所有的人都希望这事就这么算了,赶紧消停下来,谁也不要再提起,让景骊非常不甘心,偏偏他还找不到理由发作,所以可怜的景珂只能继续在冷风中跪着。
卫衍是接到宫中来人传信,从近卫营驻地快马赶回来的。来传信的人,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却是太后身边的人,其中深意,让他忍不住好好揣摩了一番。
来人大概说了下事情经过。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会闹到皇帝面前,自然不是小事,不过他对景珂为张习字纸打人这种荒唐的理由,心中是疑虑重重的,但是等他入了宫,众人都这么说,甚至连他亲自去问景珂时,景珂都供认不讳,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不过,就算如此,该求的情他还是要求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以太后为首的众人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想法,那么小的孩子,浑身伤痕跪在风里,实在让人瞧着太心疼了,也就是皇帝陛下,才有这么狠的心,一直让他跪在那里。
“他今日为张习字纸折人手腕,他日就会为点小事要人性命,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长大了必是为祸众人。就算这样,你还要为他求情吗?”景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没人承受他的怒火,所以景珂又一次成了那个倒霉蛋。
“殿下还小,陛下请耐心教导。”卫衍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陛下的担心很有道理,以殿下的性子,的确不适合习武。请陛下放心,臣不会再教他习武。”
皇帝和卫衍的对话,景珂在檐下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大统领这么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臭小子,让你做好人,让你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让你欺骗朕,让朕出不了这口气,这下遭到报应了吧?该!欺君之罪可是很严重的,这下你家大统领再也不要你了,朕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听到卫衍这么说,景骊心里嘀咕了一阵,稍稍有些满意。
既然达到了目的,他终于允许景珂起来了,又命人宣田老太医来仔细瞧瞧他身上的伤痕。只是景珂听到卫衍的话,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他又是哭又是求饶,一遍遍认错,让卫衍不要不要他。不过皇帝下了令,他又是小孩子,哪容得他不听话,几个强健有力的侍卫稍微动了下手,他就被弄了进来。
卫衍虽然抱着他,哄着他,让他不要哭,但是说出来的那些话,却不肯收回去。
“现在知道错了吧?只要你肯改口,朕就帮你去求情。”入夜,卫衍歇下了,景骊没事做,就去招惹儿子了。
景珂躺在榻上,浑身都在疼,不过据田老太医说,那些都是外伤,过几天就会好了。他的心中更加难受,但是却很清楚,现在没人能帮他。他见皇帝突然在榻边出现,拿这些话引诱他改口,马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就这么一下子又涌出来了。
景骊实在想不明白,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景珂简直比女孩子还爱哭,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头痛,他摸出块锦帕,给他擦了擦,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再哭。
“好了,别哭了。你打他们,朕不怪你,还要夸奖你一句打得好。不过你欺骗朕,却是要好好罚上一罚。你要是坚持为张习字纸打架的说法,大统领肯定不会再教你习武,既然不再教你习武,你就不可以再住在这里。如果你不住在这里,以后再想见上大统领一面,可就难了。”景骊悠悠长叹一声,加重“难了”这两个字,提醒儿子这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这些道理景珂都懂。可是如果他改了口,父皇有了理由在手,极有可能要去砍人脑袋,最后闹大了,大统领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再也不喜欢他了;如果他不改口,现在大统领就不要他了,父皇也讨厌他,到底要选哪一边才好,好像怎么选,他都落不上好。他想得脑子疼,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眼泪越来越多了。
“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那些人重要,还是大统领对你的疼爱重要,还是朕对你的宠爱重要?朕只是让你说实话,又不是要你瞎编。你说,如果大统领知道你是个撒谎的坏孩子,欺骗朕欺骗他,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景骊哪里会看不明白儿子脸上的犹豫,又加了把劲,就这么着用话绕来绕去,想把景珂绕晕。
景珂紧紧捂着嘴巴,就是不说话,任眼泪在脸上肆虐。
“好,很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很有骨气。朕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后宫,再也不会接你过来。”说道理儿子不甩他,景骊很快就开始威胁他。
“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睡?”
人是不能做坏事的,通常有些坏人,一做坏事就会被人撞见。这不,景骊刚开始威胁儿子,就听到卫衍在他身后发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他和景珂的多少谈话。
景珂怕卫衍生气不理他,其实景骊也是怕卫衍生气不理他的。这事如果闹得太不像话,到时候卫衍肯定会找他的麻烦,所以见卫衍出现,他只能陪笑着说道:
“朕有点不放心珂儿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他已经睡着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这话,他还捏了捏景珂的小手,示意他马上“睡着”。
卫衍走近榻边,看到景珂果然闭着眼睛,眼睫毛上却还垂着泪珠。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把被子小心掖好,才随皇帝离去。
“萧振庭,你说要怎么办?”第二天,景珂没能爬起来。他的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怕是要好好歇上几日。萧振庭也没去咸阳宫上学,奉了太后懿旨入宫来陪他。
“殿下尽管放宽心,好好养伤就是了,等到殿下的伤养好了,自然可以每天陪卫大统领继续做早课。殿下这么懂事,太后喜欢,卫大统领也必是喜欢,就算陛下一时不喜欢,也不打紧,这日子还长着呢。”萧振庭一点都不担心,一直在拿话宽慰景珂。
“可是,大统领他说……”
“殿下,你家大统领他是个笨蛋吗?”
卫大统领执掌皇宫禁卫守护皇城安全已有多年,从来就没有出过差错,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笨蛋,他要真的是个笨蛋,皇帝却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他来守护,这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近卫营,是皇帝掌中的利剑之一,这把利剑,因为与皇帝的安全切身相关,可谓是利剑中的利剑。
近卫营大统领,就是代皇帝握着那把最利的剑,这个位置,从古至今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坐得稳。
卫大统领之所以看起来不像个聪明人,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皇帝不希望他是个聪明人。一个简单纯粹在皇帝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人,就算皇帝再多疑,也无从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