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 第62章

若玉瞥了一眼,是卢瑾郎的狗,叫五月,说是堂哥留洋回来从美利坚带回来的洋狗,就巴掌那么大点儿还长不大,蜷起来像团白毛球,他说养不活就送给若玉顽。若玉继续低头看报,“不是刚吃过吗?怎么又饿了,长此以往可还了得,不准它吃。”

刘婶拍拍狗脑袋,又叹口气,“不吃就不吃罢。你们都住到这里来又没个丫头,二爷做的饭不能下口,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的。”

若玉合上报纸捏了块栗子糕放进了嘴里,“婶妈,那你来这儿住呀。我哥不知道他自己做饭有多难吃。”正说着五月从刘婶手掌底下跑了出来,蹦到若玉腿上扒着他的衣襟去舔他嘴角的糕渣子,若玉嫌恶地把它拎起来丢到了一边,“你脏不脏还敢舔我,我最喜欢吃狗肉。”

两人正说着季杏棠怎么还没回来,他们就回来了。

若玉叫了一声哥,季杏棠没有理他径直上楼去了。白啸泓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把孩子交给了刘婶,“他饿了,给弄些吃的。”

刘婶一脸茫然地接过孩子,刚想过问两声白啸泓也急匆匆上楼去了。若玉看了看楼梯上的两人又凑过去打量襁褓,忽地看到一团红又有些浮肿的肉,不免惊讶,“呀!哪儿来的娃娃,怎么这么丑,还吃手指头呐。”

刘婶把娃娃抱在怀里摇了摇,慈祥又和蔼地冲他笑,“一点也不丑,你看这小鼻子玲珑的紧眼睫毛也长,长大可漂亮着呐。”

“让我抱抱”,若玉把手抄进小家伙的腋下把他架了起来,充满好奇地瞧上一瞧,“婶妈,你去给他做饭罢,我陪他玩。”

“哎呦,小爷可千万小心,棉毯要掉了别冻着他。这么晚也找不来奶娘,我去沏豆奶”,刘婶又把娃娃包好放在沙发上让若玉看着。

若玉把五月架起来用狗鼻子去抵小家伙的脸,小家伙高兴地撇出手指头摸狗头,咯嗬咯嗬地笑,一笑露出来两排牙龈,若玉说,“它叫五月,喜不喜欢?”

季杏棠上了楼,走进书房翻了两把枪揣进怀里,白啸泓拽住了他,“杏棠!你干什么?”

季杏棠不由分说地推了他一把,“谁惹的血债谁来还,我要去问清楚为什么对公约置若罔闻,又为什么要放暗枪置人死地!”

“你是去找村井还是要去找开枪的日本人?我看你是想去找死!”白啸泓也冲动了,扯开他的外套抽出那两把勃朗宁摔在地上,摔得弹匣直崩了出来。又不是吵架的时候,白啸泓扶住他的双肩喘了口气说,“你先听我说。”

“今天早上我见到村井了,他不知道这个事。他这几天因为米、煤炭的事愁得不得了,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几次三番的去找市长。那些个枪杀案都是日本特务搞出的事情,他们蓄谋已久故意要挑起在沪瀛人狂躁冲动的情绪,造成恐慌助长气焰。这个事情......怎么说,抵制日货的风潮刚刚开始还有不少人兜售藏匿日货,现在纱布同业会理事长也被许宝山给逮了,倒是杀鸡儆猴,以后也不会有人敢冒犯救国会......总是要有牺牲,且不说柳莺儿动了胎气,她就是安然无恙也未必能顺产......”

“照你这么说就作罢,让日本人枉害人性命?这算什么牺牲?你不要拦我。”季杏棠执拗地往外走,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

白啸泓拦不住他,越劝越不回头的犟种,他索性不理了,“说了一路你也不听,你就这么想去送死,事情总分轻重缓急。你一时冲动丧了命,难道让我去照顾你的宝山兄拉扯他的拖油瓶!我看咱们都别活了,我现在去找冯友樵让他一斧头砍死我!”说着就不由自主大吼起来,直吼的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等他吼完季杏棠也不说话了,偃旗息鼓地捡起了手枪和弹匣。白啸泓适才缓了口气和声说,“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先让许宝山把伤养好把孩子送回去,救国会那边我多派保镖,不会再发生这种激进事件。这也不是小事,人抓到了让中日双方去交涉,现在的瀛人都跟疯子似的,谈不妥我派人直接动手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季杏棠心里不是滋味,宝山兄好不容易有个能珍惜的人,活生生就没了。有时候他想也许白啸泓说的对,自己就是太自以为是,连身边人都护不得妄图去救天下苍生。是他不该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邀宝山兄加入救国会,许宝山就不会一根筋招惹了理事会、日本人,徒教红事做了白事。自己又能弥补什么?

季杏棠冷静下来把手枪放回抽屉里,眨眨眼纾解眼眶里的酸涩,对他说,“你先去休息罢,我、我去看看孩子。”

若玉正试图把五月塞进娃娃的襁褓里,季杏棠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让他住手,“别把狗毛弄到他身上,小心过敏。”

若玉说,“哥,这不会是他在外边的私生子罢?”

季杏棠把六月抱了起来,他皮肤太薄仿佛罩不住血肉而显得通体发红,浮肿的小手放在嘴里小脚乱蹬着,人在咯咯笑。季杏棠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不是,明天去报馆你就知道了。”

若玉挠挠头,“也是,他这么恶的人,谁愿意给他生孩子。”

沏好了豆奶,五月闻见醇香扒着碗沿伸舌头去舔,若玉把它赶走了。有一口没一口给娃娃灌了豆奶,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让人犯了难。季杏棠说这么挤不小心就会弄伤娃娃,白啸泓和若玉一外一里各自挺尸都不说话。季杏棠趿拉上鞋抱上娃娃起身,“你们两个在我这儿睡,我带着孩子去隔壁,经不起这折腾。”

若玉立马跪坐在床上抓住他的胳膊叫唤,“不准走!我不走!该他走!”

白啸泓把手臂枕在脑袋底下,看着季杏棠笑盈盈地说,“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开荤了,你又不让碰,走了刚好。”

挤一挤便罢。季杏棠斜睨他一眼,平躺在中间把娃娃用毛毯裹严实放在胸前,下巴抵着他绒毛的脑袋,双手交叉按在他肚皮上。小东西并不老实,骚头骚脑翻了身趴在他肚子上往上拱。香暖的热气从被窝散了出去,若玉一把按住他骚动的脑袋,“你才折腾。”

季杏棠听他脑瓜子被拍的一响,给他揉了揉缓声说,“你下手没个轻重别伤了他,刚出生的娃娃天灵盖还没长全。”

若玉捏他浑圆的脸,手指就被噙住沾了一手的口水,若玉顺势搜刮他的牙龈,“哥,他还没有名字,给他取个名字罢。”

“他有名字……叫宝子……”宝山兄说过儿子要随他。瓜娃子觉着酥痒就撒了口,他也没那么多的精力,一会儿就抱着若玉的手睡着了。季杏棠把他包好塞进被褥里,等若玉睡着了又稍偏过头对白啸泓低声说,“……我还是觉着逸亭好听些。”

白啸泓的祖爷爷是前清的秀才,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辈子的白衣卿相。白啸泓没出生的前,祖爷就给他取好了名字叫白仕翰,学而优则仕,蜀人以文翰。祖爷心心念念着家里有个进士,可没过几年科举制就被废除了,他也一命呜呼。后来跟着先生习画,总说仕翰二字功禄的戾气太重,就给他改名字叫白逸亭。再后来到了青帮,老头子一听这名字不够威风,打架的时候报上名号叫人笑话,又给他按帮会里的字辈取了名字。

白逸亭……这名字还有一些残存的印象,可这一丁点儿印象牵连着恩先生、牵连着艺苑画室、牵连着十六铺、牵扯着糖儿,一下子充盈起来,那些音容笑貌全想起来了。白啸泓伸胳膊揽住季杏棠的脖子让他凑近些,他领口的盘扣却被宝子攥在手里,白啸泓拨开他的手说,“别让他睡你身上,待会儿撒你一身。”

“别让他睡床上。”

季杏棠不敢太大动静只轻向他靠了靠,“垫着尿布。”

白啸泓伸手把他揽近了些,谁也看不见谁,夜里的话总能纾缓心结,那个吻又短又浅,一触碰便是炽热又滚烫的,再回味变的温软又绵延,像是杏花初绽,绿柳还生,当年庭院。白啸泓又感慨这是偷摸,憋屈的慌,于是把脸埋在他颈窝在他耳根说赶紧把小婊 子赶走。他也不想想,分桃断袖的感情,在哪里不要偷摸。

第53章 暗夜偷香

海上,天空是墨色勾兑出来的靛蓝,今年和往年一样很难飘雪,只有阴冷。

暖帐里却活色生香,幽谧且暗藏着不可名状的情愫。

若玉半张脸揉进枕褥里,那半张脸就曝在从格窗投射进来的月色中,轮廓分明之际可见白面泛了潮红。若玉双目紧闭,秀眉三分逸向鬓角,眉头却是紧蹙的。他鼻翼微动带着些酸涩,抿着嘴唇压抑喘息。就连被季杏棠压在身下的躯体也是颤抖的,这肉眼凡胎。

“哥……停……”

轻柔的吻杂糅着鼻腔里炙热的喘息从下颚沿着脖颈到了肩头。

色令智昏,徒留半肩残香。

若玉半梦半醒睁开眼,眼角泛着诱人的红。偏头瞧着季杏棠的发际线,惆怅,分不清楚,便本能地咬住季杏棠的领口嗫嚅,“哥……不行哥,别、别这样……”

季杏棠昏了头,这是在哪儿?这是谁?最原始的刺激使他冲动故而控制不住自己,只知道自己在揉搓一具鲜活的身体,一具白玉为骨白雪做肉的躯体。

若玉咬着他的领口,嘴唇颤了颤就吻上了他的喉骨,他感受过无数遍的软骨,一口咬住、颤栗。季杏棠扳过他的脸猎住了糯口银牙,舔舐啃嘬。

情到浓时,季杏棠揽着若玉让他坐在怀里,褪掉了他肩上最后一层水衣,亲吻他的眉头,眼角,鼻梁,再咬住脸上的一小块肉亲昵地舔了舔,嘴唇滑到嘴角,濡湿的触感,就连他身上的香气都像雾霭一样把自己笼罩起来,让自己堕落沦陷,让自己猛地战栗,不行!

若玉拢了拢肩上的衣裳,推开季杏棠下床赤脚跑进了浴室,季杏棠后仰着倒进软绵里,喘着重息,眼神虚晃,身体燥热,脑袋晕涨,一手扯开了衬衣领口,敏感的胸腹暴露在空气里又泛了红……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这种感觉让他难耐。

若玉扶着琉璃台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是海棠红色,抚着脸滚烫的触觉教他害怕。穆柯?穆柯在哪儿?他做过一个梦——

穆柯远撤西北,一片漠北的荒雪,金刀立马。

看见杜子豪写“若我战死,勿埋我骨”,下巴一扬嗤笑着说通屁话。

若玉一拳头砸在台沿上,“混蛋!” 骨节红肿了,他忽地跑进了卧室去翻皮箱,找出来头面戏衣,他急需一样东西把自己藏起来,以减轻他的负罪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