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吃完饭,又一溜烟地跑出去背书了。直到夜里上床的时候,古贲还听见儿子在烛光下念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古贲心想,孩子还不认字,就这么硬生生地背下来,真是难为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下,陪读应该是不要束脩的,因为算少爷的附庸,少爷给束脩就行了,但情节需要,此文设定又是天下初定,礼乐崩坏的时代,田家也是两个夫人,所以就暂且这样了。
第6章
第二天上学,古氏还是早早地将古骜送到了田夫人院子门口,田榕很快便出来了,跟在田榕身后的老妈子倒是对古氏道:“你家孩子昨日没与三少爷背书袋回来,夫人还问了。”
田榕知道自己不见容于田松田柏,算是把古骜做依靠了,这下见老妈子这么说,就软软地应和:“榕榕大了,榕榕自己会背。”
古氏倒是吓了一跳,忙对古骜道:“你昨日下学,怎么没给少爷背书袋?”
古骜不敢说是简夫子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又给自己加了额外的课题,只好道:“昨日向夫子借书,晚了。”
田榕也马上说:“是我自己等不过,先走的。”
那老妈子是田夫人的老仆,仗着自己在田夫人面前说得上话,便道:“哪有少爷等陪读的道理?”
古骜道:“是我不对,下次会记得的。”
老妈子这才放过了古骜和古氏,送着他们两个就去了东厢的家塾。等老妈子走了,古骜才说:“今日把书袋就放在桌上,我回去的时候送到夫人院子里。”
田榕观察着古骜的脸色,看不出喜怒,生怕他为了这件事生了气,下次田松田柏再欺负他的时候就无人相助了,便说:“榕榕等着你。”
闻言,古骜不由得看了田榕一眼。田榕见古骜望向他,就像讨好田夫人似地和讨好地对古骜笑了一下,古骜被笑得有些不适应,心想:“他明明是个男孩儿,笑起来却有酒窝,又一张圆脸,倒像女孩子一样。”古骜虽这么想着,却也知道田榕维护他,心里便不由得和田榕亲近起来。
这天一早,简夫子让田氏兄弟与古骜默写了昨天学的几个字。不外乎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共八字而已;末了,却要古骜单独背《初始篇》。田松田柏一看古骜手里递给简夫子的那本密密麻麻画满符的天书竹简,便存心等着看笑话呢,田榕也有些担忧地垂下了眼睛。
简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四人的情态倒是纷呈……孩子都不善于隐藏情绪,不过两天,性子已被自己摸了个七七八八。只见古骜站在堂中,目光丝毫不避人,朗朗便将《初始篇》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简璞控制住自己赞许的目光,故作严厉地道:“尚可,明天背第二篇,不能松懈了。”
田松田柏本等着看笑话呢,见简夫子放过了古骜,都有些失望丧气,只有田榕没有漏过简夫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肯定,他从小便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孩子……虽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田榕却把“看来夫子对古骜也不是全坏”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简璞照例开卷讲课,将“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拆来深究,便从三皇五帝立月令,分节气,设闰月,讲到年月日分解,寒暑气候,又讲到星宿方位、仓颉造字等……见古骜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不耐烦听课,神游天外了,简璞便问:“课堂之上,所思者何?”
古骜果还真是神游天外了,他已经想到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看星宿的事,见简夫子问他,就说:“夫子,为何众星都动,唯紫微星不动?”
简璞一听之下,便愣住了。其实古骜问的问题极为简单,也就是问题本身的意思而已。可听在简璞耳里,却不大一样了。紫微星又称北辰,论语上说,“……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是把北极星比作王道的,简璞本就是不满秦王所建新朝不尊礼法才隐居,这一问便把他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打动了,简璞就有些激动地说:“那是因为紫微星居于云端,却不同于其他的变动的星辰,它就如垂拱而治的帝王一般。”
说着,简璞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王道衰落,人心不古,讲到如何复兴仁政,田氏兄弟都听得张口结舌,几乎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古骜却忽然想到了父亲回庄子的路上说的那句话,便顺着简璞适才阐述的意思,脱口而出:“所谓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若垂拱而治,天下便皆为我所用。”
简璞闻言怔在了那里,不禁住了口,停下了他的宏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古骜。
不过这回简璞这次可真是冤枉古骜了。古言道,孩子说哲言,其生命在哲言之外。老者说哲言,其生命在哲言之内。古贲当年说这句话,是切身体会的深刻认识;而古骜说这句话,则完全是引用加推论而已。
可简璞不这么看,他两眼已经放光了,这一瞬间,古骜在他眼里,几乎能直接去和师兄那位‘生而能言’的神童弟子一较高下了。
简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收起了偏爱的眼神,田松田柏还一头雾水,田榕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其实是完全继承了生母的狡黠的,只是他几乎本能地敏锐发现,田夫人不喜欢太过机灵的他,于是他就往乖憨的路上拐了去,且一去不复返了。田榕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总算是知道——夫子其实挺中意古骜的。
这天上课可谓惊涛骇浪,可惜这样大的波涛,只有简璞自己在心里知道,田榕察觉了一点,田松田柏和古骜倒是一无所知。古骜照例在课下被留了下来,简璞给了他兵略的第二卷还是教读了五遍,便把竹简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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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氏如今十分的忧心,儿子现在天天不好好吃饭,吃几口便跑了,整天念念有词,便对古贲说:“骜儿原每顿要吃两碗的,还吃许多肉与瓜果,如今只吃一碗,也没吃多少肉,且不吃瓜果了。”
古贲心想:“这简夫子也太急了,怎么把我儿子逼成这样。”
他便顺着声音走到古骜身后,拍了古骜一下,古骜吓了一跳,嘴里还不敢停,就一溜烟的跑了,喊道:“我背书,怕忘了,你莫要撩我!”说完又继续诵读竹简去了。古贲有些心疼,觉得古骜饭还是要吃,便道:“你去吃个瓜,把盘子里的肉吃了,添碗饭,再背。”
古骜背的渐入佳境,被古贲打断烦不胜烦,就说:“我不!”
古贲悠悠地道:“你念了这么久,我都会背了。快去把瓜吃了,吃完若有忘记不会的字,我还记得。”
古骜一愣,心想:“我读了这么多遍,爹如何了得,自然早就能背了,不像我这么无用,如今去吃个瓜,倒也使得。” 便开开心心地去吃瓜了,母亲古氏忙又给他盛了一碗饭放在旁边。古骜吃得饱饱,一盘肉都扫了干净,小肚子也鼓起。古氏对古贲道:“瞧这孩子看书累的,肉都吃完了。”
古贲点了点头,就对着古骜道:“去睡一会儿,起来我背给你听。”
古骜心中信服,便倒头在床上呼呼地睡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古骜起床漱了口,古贲便将文章为古骜背了一遍,古骜便捧着竹简对照看着,都明了了,便又去背书了。
就这么着,简夫子一直讲到了“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田氏兄弟已经能念会写了千字,古骜也已经把整本兵略、六韬、还有鬼谷子的前三篇给背完了,虽然不能解义,但是因背书,多识得了许多字,如今再背别的,倒不用那么费力了。现在简璞给古骜的书卷,古骜用眼一扫,便能见字词里许多都有印象,记得读什么,倒不再需要父亲古贲的帮助了。
田松田柏是一直把古骜背书苦读做为简夫子对他的惩戒的,每次见他在温书,便刁难嘲讽道:“贵者自尊,贱者自贱。夫子教你的是下贱学法,就算学成了,也还是下贱之人,我看你还是趁早知难而退罢!”
田榕这时候也在一边,听田柏这么说便有些生气,自作聪明地来了一句:“胡说,夫子很喜欢他的!”
田松平时不参加田柏对古骜的讨伐,如今听了田榕的话,却也不禁笑出声来:“他每日被夫子训诫得如苦隶一般,定是夫子厌恶透了他,你却说喜欢,喜欢二字,从何而来?”
田榕学了这么多字,也自觉自己长大了,便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们没见过夫子看他的眼睛!”
田松田柏听着一愣,他们觉得简夫子看古骜的眼神,除了严厉,就是严厉了。可这话落在古骜耳朵里,他心中却是一动。这么长时间来,他确确是发现,简夫子对他,比对田氏兄弟三人要用心多了。课堂上,常问他;下了学,又常教他。
虽然心中早就意识到,简夫子对自己是非比寻常的,但是‘喜欢’二字,还是让古骜汗毛竖了一竖。于是他就道:“夫子才不喜欢我呢,夫子是磨砺我!”
田榕见得了古骜的反驳,不禁撇了撇嘴,委屈极了。心想,我这是在帮你在说话呀!
田松田柏闻言,也哼笑了一声。
四个孩子不知道,“磨砺”二字所包含的,那可是喜欢中的喜欢,欣赏中的欣赏了。
第7章
简璞虽然有些不通世故,但是学问确是极好的,一年过半,简璞提都没提当年所说 “半年若不堪造就,我便不教了”的话。田老爷还惴惴地等着呢,直到约定的半年之期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叹道:老先生算得果然不错,若不是田氏子孙日后有贵命,如何能引得“山中一支笔”留在这深山之中做塾师?
这么一想,田老爷便更看重古贲了。
如今,简璞上课已经教毕了《千字文》、《小学》、《千家诗》三本书,倒将田松田柏田榕三个,都调教成了文质彬彬的小少年。就连田柏这样嘴毒的,都不再说“来处不明的小子”这般没有文采的话了,而是冷冷剔古骜一眼说:“不在其位,妄而学书,不知其可也。”
这句话是田柏上课的时候,听简夫子讲前朝哀太子的典故时听来的,觉得形容古骜正好,便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