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 第68章

典不识想了想:‘我先去那什么劳什子地牢去看一看,赶在大哥回来之前便是。我也好有个说法,看大哥究竟想怎么做;大哥既然去去就回,我也去去就回,该也不算轻举妄动罢。’

思毕,典不识便一人栓了马,径自往适才那老者提到的地牢所在之地寻去。而就在古骜从里正宅前离开的时候,典不识已经来到了那‘地牢’不远处。

一片茫茫的残冰败雪中,只见旷野上耸立这一处有兵甲守卫的石制矮院,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狱”字,典不识知道到了地方,便收声敛息地走近了过去,想一窥究竟。

而就在此时,那放狗的仆役,则早急匆匆地奔入内室去报了他家主人:“老爷,不好了!‘大将军’刚才被门外乱声呼喝的两个外乡人砍死了,要不是老仆关门关得快……他们连老仆都不放过啊……”

当听见‘外乡人’三个字的时候,坐上的里正微一抬眼,只听那仆役躬身续道:“老爷,依老仆看,怕是上次那个盗贼的同伙来劫狱来了!”

“岂有此理?!”里正闻言一惊,拍案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两个!”

那里正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道:“两个人倒是好对付,来人!带家兵去!”

不久,从里正大宅里就走出一队百人的家兵家将,火速往牢狱赶去。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此行,他们正巧碰上前去探风的典不识。

……

……

等古骜带着虞家部曲两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遍野都是血泊与尸体……那幢厚墙之上,灰白一个大字——“狱”,如今则沾满了鲜血。一柄长枪穿着一个人的身体,正插在上面摇晃,古骜看了满目的血腥与零落的残躯,抽了口凉气。却见在这片尸体之上,正立着一个手持双斧的背影,虎背熊腰,遒劲阴厉,在渐起的月光下,那被称为“铁月”的双斧之刃,泛出渗人的白光……

典不识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古骜赶上了几步,喊道:“……不识?”

这时典不识这才缓缓地转过了头,面对了古骜,眼中的暴烈之气这才缓缓地平息,有些发愣地道:“……大哥……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要杀我……”

古骜上上下下地看了典不识一眼,见他浑身上下的衣服全被鲜血浸透:“你……你有没有受伤?”

“我一个都没放走……那个准备跑回去报信的,也被我杀了……”

“你有没有受伤?”

典不识这才拿开了一直捂在腰侧的手,只见微一牵动,里面立即流出潺潺鲜血。

古骜问那虞家部曲道:“虞公子在巨鹿郡有没有落脚之处?”

那虞家部曲忙赶上几步,答道:“有!”

“今夜就赶去,我们走!”

典不识却忽然展开掌心,露出一串带血的钥匙,他拉住了古骜,道:“大哥,你去把里面的人都放出来罢。”

古骜接过了钥匙,道:“我这就去。你受了伤,走得不快,让虞家的搀着你先走一步,我立即赶上。”

古骜对那虞家部曲道:“你带着他先走,我马上来。”

说着古骜自己一个人快速下了监狱阶梯,原来狱卒适才听见了喊杀声都冲了出去,如今里面倒是一个守卫之人也没有了。一排望去,只见地牢中所囚禁之人,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全都蓬头垢面,暗色中也看不清模样,古骜便飞速地依次走过去,将所有门都打开了,又喊了一句:“大家快走!”这才转身几步,上了阶梯。

忽然听见身后又响声,古骜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满脸灰黑的小子第一个从牢中窜了出来,古骜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也没理会那人,径直便向典不识和那虞家部曲离去的方向赶去。

身后却响起声音:“这位大侠,还请教名号,日后此恩必报。”

古骜边走边道:“无名无号,一个行路人而已。”

“身上带着短剑,你也是游侠吗?”

“我不是游侠。”

走到外面,那满身灰黑的小子亦未为面前的景象所震惊:“大侠,你功夫这么好?”

古骜心中抑郁,适才他默数过,地上的尸体一共一百一十三人;若不是自己无能,没有管教好典不识,此事不至于闹到如此田地。这时古骜见少年相问,便沉默不语。

“大侠,你要去哪里?让我跟着你罢?”身后的声音不绝于耳。

古骜皱眉:“你没地方可去吗?”

“至少得出了这个县,这儿的人都认识我,大侠,您行行好吧!”

第76章

说话间,古骜已赶上了虞家部曲与典不识两人,行至于适才拴马之处,两人忙扶着典不识上了马车往内里靠了,古骜又嘱咐道:“把伤处按好了”,典不识点了点头。

那虞家部曲坐上马车御者的位置,古骜则跨上了马,而适才一直跟在古骜身后的少年也凑近了过来,指着典不识骑的马道:“大侠,这匹马你们也没用,不如让给我罢?”

古骜没理会那少年,只对虞家部曲道:“我们走!”

“是。”

“大侠,大侠!”身后传来呼喝。

那少年疑惑地看着古骜一行渐行渐远,心道:“我还以为他们是我姐姐派来救我的,可看着好似又不像……罢了罢了,我也赶紧离开此处才是。”

在路上驰了一段,古骜眼前两条岔路,那虞家部曲在旁道:“巨鹿郡挨着汉中郡,巨鹿郡中的商铺离此还有二十余里,不过若是去汉中,有道关隘就在不远处,汉中守军有驻军,倒还离这里更近些。”

古骜道:“那就取道汉中。”

“是。”

不久,一马一车便驶临汉中,所谓“依山筑城,断塞关隘”,古骜仰头而望,只见那关隘崔嵬峥嵘,上书三个大字——“栈阁关”。

那虞家部曲拿出一只哨子古怪地吹了三声,守在关隘口的士兵立即将门缓缓地打开,古骜等一行人,便如此直入了关内。

身后守关之门闭上,那虞家部曲道:“大人,这里就是汉中郡了,军营里都是兄弟,大人有什么吩咐尽说。”

古骜道:“找个军医给他看伤。”

“是。”

那虞家部曲召来几个兵甲,如是如是吩咐了一番,便搀着典不识进了一处布置好的干净大帐,不一会儿军医也来了,古骜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这一幕。

那虞家部曲上前一步,对古骜道:“在下不得不离开片刻,今日之事,还得呈报少主。”

“你去罢。”

古骜挑帘,看着帐内,见军医用刀划开典不识的血衣、撒上止血粉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焦躁……收回手落下帘子,古骜不由得在帐外来回踱步起来……

其实他又如何不知,今日之祸,全是自己没有管教好典不识所致。以师生之礼度之,教不学,师之过;以一路行来之江湖礼度之,自己是典不识的大哥,该当有约束小弟之责。

人贵有不贰过,典不识两次滥杀都是自己失责,古骜已经在同样的错误上,连续两次折戟。

典不识此举,不是首犯。第一次典不识误杀‘黄二’的时候,古骜自忖苦心孤诣地劝过他,推心置腹地开导过他,那时古骜以为任何人都能以‘教化之力’化之,看来是自己浅薄了。

再深入而想,田榕当年也不是被自己所劝动;而是出了“议政堂”那件事,摧毁了田榕所坚信的浮华,他才从此真正回到自己身边。

对于典不识,古骜经此一役,方晓自己错得离谱。古骜也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如今,自己这般不能驭下,却想要胸中志向有所伸展,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典不识与自己还有少年时的情谊,还有师恩,这样的典不识自己都管不了,管不住,以后若真统流民之军,如何能军令如山,又如何能说一不二?还谈何救天下于水火?

原来自己鄙陋如斯,从前却从未发觉,古骜忽然觉得,胸口被耻辱的感觉灼烧得疼痛了起来……

——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发觉自己的无能。

他从小在田家庄长大,那时候的他,只知道在孩童的众口悠悠下反抗;而来到山云书院,他不过是学会了如何与贵族相处,但驭下之术……他竟却从未真正涉足。

古骜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在陈村少年中说一不二,并非自己酷刑驭下,乃是因为陈伯等村中老一辈,早为他将村中少年训斥得极为听话服从。再加上自己在他们面前素有威仪,这才没出过乱子。

那时候典不识之所以十分听话,亦不过是因为背了养弟妹的重担在肩头,日积月累,令他不得不磨了些性子,融入陈村。

古骜皱着眉在外踱步,他渐渐意识到……不仅仅是典不识,也包括如今在山云书院中进学的二十四位陈姓青年,自己必须换一种方式,将他们统御起来,方能为己所用……

否则出了陈村,来到这片陌生的广阔天地中,他们就会变成第二个典不识。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而去,这时那军医满头是汗地出了帐,对古骜道:“大人,血止住了,静养几日再观。”

古骜点了点头,这时那虞家部曲也赶了回来,一道送走了军医。

古骜问道:“这里可有关押军士之牢?”

那虞家部曲微微一愣:“有是有……”

古骜道:“让人把他关进去,等我想好怎么发落再说。”

“是。”那虞家部曲招来几个兵卫入帐。

不一会儿,帐内就传出典不识的大喝声:“你们做什么?我要见我大哥!”

古骜皱眉走到帐前,挑帘而入,对典不识道:“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到牢里去想一想,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典不识一怔,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古骜,古骜对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兵甲沉声道:“还不快绑起来,带过去?”

“大哥!为什么!”典不识倒是不挣扎了,只是睁着赤红的眼睛望着古骜。

古骜道:“我过两日来看你,到时候会告诉你。”古骜现在还没有完全想好如何发落典不识,但他心中已大体有数了。

“大哥!”典不识叫道。

古骜叹了口气,挑帘而出,帐外月明星稀,一轮明月当空,他却无暇欣赏。

当夜,古骜宿在军营中。那天晚上,古骜想了很多,关于过去的那些情谊,如今的这些无能为力,还有今后究竟会如何……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那虞家部曲来报古骜道:“大人,我家少主如今恰在汉中与吕太守一处,昨信已送至,少主传令说,他不日便来拜会大人。”

古骜点了点头:“有劳他了。”

到了中膳时分,一匹赤驹直驰入军营,身后跟着十人之纵,那驾赤驹之白衣人翻身下马,快步疾行至古骜帐前。

古骜正在想事,听见外面声响,抬眼一看,微微一怔。

只见微光从他身后射入,俊雅清朗,一如初见。

“虞公子……”古骜起身相迎道。

虞君樊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古骜片刻,眉目中微微透出些担忧:“古兄……”

“坐。”

虞君樊与古骜一道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只虞家暗部传报的竹筒,递给古骜道:“昨日之事,我已叫人细查了……巨鹿郡一直吏治不清,贪墨成风,上行下效。庶农生活向来艰辛,原本送女为富家妾,得了富家送礼,讨个生活,在巨鹿之乡间早已蔚然成风。”

古骜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虞君樊叹了口气,道:“……可惜这次王姓人家,却收了两家之礼。”

“何为两家之礼?”古骜问道。

“据我所知,那常去村中买粮的外乡年轻人也给王家送了礼,亦想纳王氏为妾。可王家却硬是把女儿送去了里正家。王家女儿当夜不从,还打伤了里正,于是里正家答应给得送礼也没有给……”

“原来是这样……”

虞君樊叹了口气,倒是宽慰道:“不过那里正鱼肉乡里已久,古兄此番,倒也不算是错杀了好人。”

古骜看了虞君樊一眼,沉默不语。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来报:“少主,昨日您让我们探查的那村子,如今已经被巨鹿守军团团围住,远观而望,里面有冲天火光,可能是焚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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