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 第103章

“虎贲奋武两军,乃是国本,万不可妄用,还望圣上明察。臣一人名声是小,天下之安稳是大。臣早知有些妄徒,要诬称臣不抗戎,可臣为朝廷世家之心,日月可鉴。若臣一人屈而国伸,臣则践之;不若有人在汉地称王,但为一人伸,国却屈!”

提醒了虎贲奋武二军,不仅是自己的军队,更是天子在天下得以容身的羽翼后,小皇帝这才对雍驰说:“爱卿为国尽忠的心,朕是懂的。”

下了朝,几位虎贲将领早闻之了风声,皆在雍府汇集。几步入了内堂,雍驰在主位上撩袍而坐,几位虎贲依次而列,立在了阶下,正在静静等着雍驰发话。雍驰面色如雪,沉声问:“……你们怎么看?”

其中一位虎贲将领有些不敢与雍驰对视,只得咬牙低头道:“仇……仇公子……定是被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收买了,否则……否则……”他的声音渐渐消没,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雍驰一眼……仇牧此人,从前摄政王甚为倚重,如今秋阑意重,已然天变,谁也不愿触及那被北军背叛所划下的伤口。

如今,那幅《摄政王落马图》竟从御史中传播散开,不过一日时光,临摹本已经传遍了京城……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谁都知道,那剑锋,直指摄政王。

虎贲将领心下奇怪……

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到底是给仇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作画讥讽摄政王?

“这么说,你们觉得仇家小子,是被人收买了?”雍驰缓声出言,他忽然笑了一声——“……那么,他在废丘埋伏本王,也是被人收买了?!他那做御史的世家表叔,也是被一个小姓给收买了?!”

众人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雍驰叹了口气:“情势,有些不妙啊……”

虎贲其中一位将领上前一步道:“摄政王,您说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最近,确是本王疏忽了。”

话音一落,众人听在耳中,容色一凛。

“老家伙们果然朝我发难了……”雍驰缓缓地道:“他们自诩清流,可惜用那套说教对付本王,倒还不够格。”

几位虎贲将领,此时在雍驰轻垂的眸色中,又一次地看到了曾经慢条斯理、又不动声色的笑意,那方是刀不见血、杀人于前的悠闲气度,都立刻上前,请命道:“还请摄政王示下!”

雍驰伸出手指,有节拍地轻扣椅背。

重压之中,有的人会一筹莫展;有的人却筹谋万机。

深秋后必有严寒,冰雪残酷,自己早该知道。‘仇牧’二字,在废丘相背的那一刻,其姓名家族,就已经从雍驰的心中,重笔划去了。

明枪暗箭接肘而至,雍驰却出奇地冷静下来,想着应对之策。

其实他早该察觉,朝堂上掀起的风雨,乃是自己之前应对失当之过。自从汉中回京之后,他太在意古骜了——总想灭之而后快,而对于古骜曾团结的五王,他亦没有做出尽释前嫌的表态。

一个没留神,世家大族居然开始纠弹他了;雍驰这才惊觉,什么时候立身之本都被自己在仇恨中抛下?回过神来,自己着实不该。

呵,他胸中还有大志呢,他要匡合世家,他要做那金銮殿上真正的主人,他要让天下都匍匐在他脚下,此时更不该暴躁,而应沉着以对啊……

被古骜打乱的神思,今日在朝堂上,终于收了回来。

忽然一个想法在雍驰的脑海中成型,他的蓦地勾起了嘴角:“……他们这是自己作了个套,给自己钻呐……日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来人,听命!”

第113章

太阳落了下去,天空的颜色从湛蓝渐渐变为深蓝,星星一点一点露出了头,像零落的宝石一般,洒满了汉中的天空。若是往常这个时辰,路旁街道,早已暗色弥漫、万籁俱静了。可今日却和往常极为不同。

只见数队人马擒着火把,轻衣简从,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向汉王府的方向行去。前面那道门上,挂着两个火红的灯笼,照亮了灯下跨刀而立的卫兵的脸,那火光艳艳,与门后热烈的景象交相辉映,好不热闹;而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好似暗色中的守门人,伫立在这缤纷的夜里。

举目望去,宽门高悬的匾额上,正写了‘汉王府’三个苍劲大字。

“叶将军,这回汉王召我等夜宴,不会就是吃个饭罢?”

马蹄声碎,踏着晚间的街道,发出哒哒声响。几位身着军统服侍之人,跟在一位灰须老者身后,向汉王府一路行去。

叶雄关虽然身任郡丞之位,可旧部诸人,还是习惯地喊他‘将军’,而非‘郡丞’。此时,叶雄关看了一眼身后数骑,见他们都凝神望着自己,便道:“主公今晚也要来,大事等主公与汉王定夺,不是我等能担心的。”

“主公今晚也要来?”

叶雄关点了点头,又道:“怎么,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说予老夫听一听?”

一人道:“当日汉中被围,多亏了汉王与五王联合兵谏,才令此围得解,这个我也知道。但‘抗戎’一事,我以为不过是喊一喊,做个样子。然这几日,看郡中又是筹备粮草,又是练兵,汉王竟原来是来真的?”

叶雄关道:“既然许诺于天下,怎可言而无信?”

几名军统对望一眼,那人道:“世家常欺我,吕太守之事,正因世家言而无信。”

叶雄关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小子,眼皮子怎么都这么浅?”

“还请老将军赐教。”

叶雄关道:“当年我随先主公征战巴蜀,为寒门争利,为何功败垂成?”

众人面面相觑:“大抵是因为世家不要脸,暗中下绊!”

叶雄关道:“糊涂!糊涂!一叶障目不见山川!归根到底,是因为那时先主公没有大义傍身。先主公望世庶通婚,可天下人却以为那是英雄气短,儿女私情!”

那人大着胆子道:“可这大义来的也太烫手了些,谁人不知,汉中军深入北地,戎人以逸待劳,怕是打不过。”

另一人插话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听说北地二位公子,如今都在汉中。其中一位乃是四大公子之一,另一位虽然没有名头,听说身体不好,不怎么在世家中走动,却是怀家后人;这二人对北地极为了解,倒是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我看可以一搏。”

那人回道:“他们自己都是打了败仗逃过来的,何能倚靠?”

“那要怪戎人突袭,事发忽然,朝廷又没有援军,搁你这儿,你不也得败?”

“我本就没说我能胜……”

叶雄关沉声道:“都别说了,戎王崩,二子相争,天赐良机,主公定有考量!”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勒马停在了汉王府门前。叶雄关翻身下马,带着人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府中,绕过庭院池塘,一阵嘈杂声扑面而来。

再往内走,柳暗花明,只见仇牧与所辖渔阳军几位军统已经围了一张桌子坐好;怀歆带着三位上郡军统坐在另一桌;陈江招呼着陈家村几位长者,一共摆了两桌;古贲与田老爷带着田家庄众人一道,坐在一旁,小古疆坐在爷爷的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好奇望着眼前的景象。

长史李崇德带着文官立立在阶上,与汉王说话,似也是刚到。

满鼻满溢着酒香肉香,满耳皆是人声鼎沸,满目全是流光溢彩。此乃汉中郡许久都未曾举办的盛宴,却见人群中,典不识的声音尤其响亮,他带着那千人战队的军士长众人,大碗地喝酒,时不时发出呼喝与大笑。

叶雄关穿过人群,上前几步,向古骜拜道:“臣参见汉王。”

古骜今日一身淡棕缎便服,只有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龙纹,看起来既随意雅致又不失庄重,他正在与李崇德说话,慢语温和。

李崇德自从失去了吕德权的倚靠,渐渐对古骜承迎,叶雄关不动声色地抬目看了李崇德一眼。

见叶雄关进前,古骜停住了与李崇德的交谈,转过身来,亲自将叶雄关搀起,道:“老将军来了?不必多礼……坐。”

叶雄关道:“谢汉王!”

古骜道:“庆功宴一直说要办,之前受伤的将士多,现在养好了,便让大家一道聚一聚。此战为汉中博得生机,北军弟兄出了力,今日也都来了,大伙认识认识。以后若是征北,都是同袍。”

叶雄关道:“臣知道。”

古骜道:“打了胜仗,汉中军心民心,由此蓬勃,今日知道本王办宴,几位郡中寒门大族,倒是为我等征戎筹了笔款,送来十万石粮草劳军,适才我亲自送走了他们,并让李长史安排他其族中子侄,在汉中入仕从军。”

叶雄关微微一怔,道:“汉中近年征战颇多,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粮食劳军?”

古骜笑道:“你也没想到罢,征戎之事,得民心,为寒门扬眉吐气,也为中原扬眉吐气。适才那大族族长还送了一面旗给我们呢。”

李崇德在旁接话道:“正是!上面写着‘不复河山,不还乡’。”

古骜道:“百姓,都还是盼着收复北地的。”

叶雄关道:“臣失察。”

古骜道:“同邀北上抗戎的求贤令,已经广布天下,这些时日以来,也该传开了,我适才令李长史做好接待四海豪杰的准备。”

叶雄关道:“汉王的意思是,还要扩军?”

古骜笑道:“这个自然,如今我们打了胜仗,得了民心,又筹集了财物,理应扩充抗戎义军。”

叶雄关刚要问:“扩军不作无米之炊,粮草一等,究竟怎么筹备呢?”尚未问出口,却见古骜忽然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便快步下阶朝门口去了。

回首而望,见虞君樊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院中,站在廊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满院的热烈。

他仍然是一袭白衣如既往,只换了一条暗绣纹饰的腰带,坠着玉佩的挂件,月色下,青夜环绕着长身玉立,好似一幅留白的水墨,点上一滴翠色,便满卷的灵动。

古骜赶到虞君樊身前:“君樊,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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