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摄政王雍驰以‘汉王擅与戎人盟’为由,三次率虎贲、奋武二军北上袭扰,皆为虞太守君樊所率汉军骑兵御于北地之外,无功而返。
三年之后,这场让草原血流漂橹的争王之战,终于在两方力竭后,落下了帷幕。
右贤王獾狄自从乳母暴毙,身渐羸弱,志渐消沉……一个冬日里,他在逃亡的战车上吐血而亡。其部下取其首级,降于典不识紧随其后所率之追兵。
而女戎王部亦付出了血的代价,四大将军陨其三,包括东王与西王的生父。
经此一役,戎地人丁锐减,商道断绝,马匹损折,家破流离,人心俱散。
而此时的渔阳郡,却早已恢复了北方边贸重城的繁华,许多戎人为逃难纷纷舍弃了部族,在渔阳郡安下了家,汉王府为他们开办学校,教习汉文,改姓换服,学礼兴儒,凡考科举者,其家其族,与中原同胞一等视之。一时之间,渔阳城中,学汉文、习中原之礼成风。
如今的渔阳郡城,已比古骜初来时,扩建了一倍,人口繁蓄、农商两旺。
古骜走上城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形。
只见晚间的街道鳞次栉比,一支支闪耀着的明烛将夜色晕染得透亮,阑珊灯火;街上小贩声,热闹声,谈笑声,不绝于耳畔。
有人在街上问道:“听你口音,不是北人,你从哪里来?”
那人答道:“我从巨鹿郡来,我外甥参加了义军,知道这里不仅能考科举做官,建军功还能分地,谁不愿来呢?”
有人附和:“正是呢,我也是从南边来,听说北地不看人情,但凭本事。我虽生在世家,可男儿在世,谁愿意困守琼城,谁不愿意建功立业?北地气象万千,真有生机气魄!”
“听说汉王帐下的虎豹骑夜里三更,飞入右贤王军中,直取了上将首级悬于高台梁木之上,第二日戎军那部就降了,可有此事?”
“怎么没有?我还听说,那女戎王根本不会带兵打仗,若不是汉王抬举,常常于两军对垒关键之时策应援她,她一介女子,怎能南面称孤?”
“真没想到这百年戎患,今日竟然解于汉王之手。”
“国必先自乱,而后外敌乱之。戎人自乱,又恰逢汉王之励精图治,一治一乱,天佑中原。”
此时,城楼之上,一只手轻搭上古骜的肩:“……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城中灯火烛萤,倒像极了《朝律》中那首‘咏夜景’。”古骜转过身,对虞君樊笑道。
虞君樊亦走到城墙边,与古骜并肩,低声:“那件事,我已经着人去做了,不日便该会传回消息。”
古骜点了点头。
虞君樊望了一眼古骜:“你在担心?”
“……也不是担心,只是……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是呀,我们都等了很久。”虞君樊的指尖在相叠的袖间,找到了古骜掌心的温度。
两人牵起了手,一道向城下那万家灯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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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地的另一边,一队据说是效忠于右贤王遗部的刺客,分别潜入东王与西王的帐中,对两位小王行刺,东王被当场刺死,而西王则重伤至针石不救,第三日亦奄奄一息而亡,最终没有见到他母亲女戎王最后一面。女戎王在得知两位爱子遭袭后,急往救之,却不幸在半路遭遇了据说是右贤王遗部的伏击。
她所带随从全部死在了血泊中,无一活口。
而她本人则被人用弯刀从腹部穿过,鲜红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口中喷涌出,她痉挛着狰狞的面庞,手背上突出青筋,似乎临死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行凶者的衣袍。
“……是你……是……你……你……有什么不满?我待你不差呀……金银财宝……官名爵位,我什么时候短过你分毫……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包裹着周身的黑色夜行服,将怀歆的面庞隐藏在了暗夜中,只露出一双精光骤摄的眼。
“……我父亲、我母亲、都死在戎人刀下,这么说,你能明白么?”一边说着,怀歆一边缓慢地将插在戎女王腹部的利刃一点一点地抽出,她蜷缩着身体,喉中发出暗哑又虚弱的怒吼。她企图向后爬去,却被一只沾满了血的靴子踩住了裙角。
怀歆将那尚且还温热着的血刃交到了典不识手中。待戎公主趁着火把的亮光,看清来者何人的时候,她凄厉地惨叫了一声。
摇晃的焰火照亮了典不识的满面虬须,刀尖的血一滴又一滴,滴落在了女戎王的脸上。此时她的容颜上已经看不见任何养尊处优的美,脏污的血液衬出了她目光中的绝望:“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是草原的王!——你怎么敢杀我?”
典不识面无表情,手中将刀压得更低了:“你死了,我们的儿子便是草原的王。”
“这么说……东王与西王……也不是我哥哥的遗部,是你……是你们……”
“他们两人倒不是我们动的手,”怀歆上前一步,俯在女戎王耳边道:“……是虞太守家的暗曲。”
“你……”
典不识手腕微动,鲜血便从戎女王的喉中喷涌而出,她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扭动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捂住喉咙,仿佛在挽留什么……然后……她渐渐不动了,就像身边侍从的尸体一样。典不识看着这一幕,还剑入鞘:“别怪我,这是为我妹妹。”
怀歆站起身,道:“恭喜燕王。”
典不识挑眉,怀歆上前一步:“典兄,你怕还不知道罢,我已为你向汉王请了功,汉王擢你为一字并肩王,协理戎地一切军务事。你不日便该去渔阳谢恩了。”
第170章
戎女王,女王二子暴毙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北地,据说是右贤王遗部不甘失败所为,右将军典不识与国师怀歆驰援已晚,只得饮恨扼腕。
不得已,两人以女王遗愿,拥立女王与右将军典不识之幼子——不足一岁的小戎王践位,右将军典不识与国师怀歆代为摄政,汉王致信贺之。
戎地强弱之判,新势已成,新王势威,草原噤声。
只见广阔的原野上,水草丰美而茂盛,一队身形极肖戎人的骁勇汉骑兵,穿着戎衣,骑着戎马,在落日的余辉中呼啸而过。为首的将领虬须虎髯,赳赳傲气,正是燕王典不识。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座新搭建好的迎宾亭,古骜身着汉王服,正立于亭台之间,在北地重臣之簇拥下,等待着典不识。
马匹嘶鸣,典不识与其麾下战将勒住了缰绳,马蹄扬起一阵沙尘。典不识一抬手,众将一齐下马,齐声喝到:“参见汉王!”一时间声撼大地。
古骜步下亭台,典不识岿然不动,骑在马上。
古骜走上前去,牵起典不识座下战马的缰绳,向那亭台走去。一直走到亭台前的下马处,有仆役为典不识摆好了下马的脚蹬,这时站在北地众臣之首的陈江对典不识道:“三弟,何不下马?”
典不识嘿嘿一哂,看了一眼陈江:“原来是二哥!”说罢他翻身下马,对古骜拜道:“参见汉王!”
古骜扶起典不识:“兄弟之间,不必多礼。”说着,古骜微笑打量着典不识:“一别三年,为兄日日夜夜,一直记挂着你,别来无恙?”
典不识仰面一笑:“大哥忒操的心,我典不识在哪里不会干出一番丰功伟业!”
古骜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典不识的肩膀:“已非吴下阿蒙也!我心甚慰!来!”一边说着,古骜一边邀典不识登上早已备好的战车,古骜先登,典不识随之,两人并肩。
战车树立起旌旗,面面迎风,皆是一个“汉”字。战车向前面的要塞行驶而去,而典不识帐下之将则由陈江亲自引领,众人牵马随战车而行。
典不识望向身侧的古骜,只见古骜比之三年之前,容色依稀相识,只是那精神气间,仿佛又多了踌躇满志,眼中亦多了自己不再了解的深沉。忽见古骜抬袖,指向前方要塞:“前面这处军塞,离渔阳城有三十里,乃是原来城外大营修葺而成。七史上曾说,武公为迎大将破北而还,出上京三十里迎,以宣其战功。今日,你破戎有功,戎地百年之患,由此始解。为兄效仿先贤,出城三十里迎。我要为天下人,谢你为天下平戎呀!”
“不敢!”
古骜笑道:“有功就是有功!你当得起!”
两人说话间,战车来到了依山而建的要塞门前。
这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起,带着北地特有的苍凉,两扇巨大的山门从两侧缓缓而开。出现在典不识面前的,是一片机巧遍布,鬼斧神工的巨大工事。典不识仰面而望,日光刺眼。目光移下,面前出现了一座排列紧密的雄兵之塞,错落间依稀可以看到隐藏在其后的那片开阔而生机蓬勃的马场。
只见要塞中旌旗冉冉,雄兵列列——密密麻麻,整装齐列,兵甲森森,透出一股北地的雄气,和一股久浸沙场的森然英气!典不识自忖,哪怕是追随自己的精兵锐甲,亦有所不及。
他们一个一个昂首挺胸,骑在高头烈马之上,身着厚重的新式重甲,甲光向日,一片一片如开了金鳞般锃亮,霎时间爆发出一声整齐而绵长的呼和:“迎汉王!迎燕王!”
而就在这时,那要塞之外,一群西域的骏马如烈风般从其后的草场奔驰而过,其势如风雷。
古骜道:“三弟,你看,这里所驻扎的,就是多次驰援两王之战的弟兄们!你不下去谢谢同袍么?”
典不识闻言,回过神,忙下了马车,对众汉军道:“典不识在此,多谢兄弟们了!”说着典不识直揖到地。众汉军闻声,齐以兵器杵地,地声震隆:
“为公不为私!为国不为己!杀敌不言谢!卫我家邦,共铸国防!”
典不识抬起脸,看着汉军众将,但见人人脸色肃然,背后不知不觉中已风干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此时,他心中一时间亦不由得升起一股豪迈旷达之气,洪声附和道:“为公不为私!为国不为己!杀敌不言谢!卫我家邦,共铸国防!”
“三弟说得好!”古骜道。
典不识再一次上了战车,随着古骜向前行驶,古骜遥指那马场到:“三弟,你看这些骏马,比戎马如何?”
典不识道:“有过之,无不及。”
古骜道:“此乃田榕跋山涉水,从西域国借种繁育而来。如今,乃是这天下第一的好马!天不假私,为兄何敢以此马自重王位?只愿我汉军之武功,能为天下人谋福利,致太平!”说罢,古骜望向典不识:“三弟,你愿意和我一道么?”
典不识单膝跪于战车之上:“大哥!我愿意与你一道,为天下致太平!”
“好!”古骜看着典不识:“深明大义,这个燕王,我算是没有白封予你。你要知道,印虽在我手,但我乃是尊天命而为;尊民心而行。天意民心是何?——就是望你为天下人守住北面边疆!镇守戎地!这王爵不是官爵,是天下人托付在你肩上的责任呐!”
典不识一时间汗渍侵背:“大哥所言,不识记住了。”
“我为你牵马,可不仅仅是为了我的三弟;我是为冀盼和平之天下人而牵。你可明白?”
典不识深深地低下了头:“大哥,不识明白!”
车驾一路行至渔阳郡城,典不识放眼望去,只见渔阳城早已不是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了。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戎都凋敝、破败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烟囱四起,锻兵造剑之声夹杂着行人买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典不识叹道:“渔阳城如今竟繁盛如斯!”
古骜微笑:“还记得你我二人游历天下时见过的诸郡郡城么?三弟,如今你看,渔阳城比它们如何呀?”
典不识慨然:“如今一看,江衢鸟语花香、上京富贵逼人,都不如北地这勃勃骁勇之气!”
“勃勃骁勇之气,说得好啊!”
两人一道入了郡府,郡府仍是旧貌,并未扩建,也未修缮华丽,倒显出一股北地苍莽来。
“虞太守!”典不识见虞君樊在郡府门前相迎,忙下车行礼道。
虞君樊笑道:“典兄一别三年,这精神气倒是越发好了。我适才远远望见,倒真有远古大将之风!汉王你看,是不是如此?”
古骜哈哈大笑:“这个自然!那还用说?走,一道入席!”
虞君樊走近对典不识道:“典兄,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猪头肉。我还记得我们多年之前第一次相见,你在上京的酒楼上,一人便吃了一头烤乳猪。我不知戎地有没有这手艺,不过今日,我可专门从上京同一家酒楼,请来了当年那位师傅,给你做了一桌酒菜。”
典不识笑道:“真的?”
虞君樊微笑:“我何时骗过典兄?”
“嘿嘿,走!入席!”
第171章
“典叔叔!”一个身着骑装的稚嫩少年一看见典不识,便跑了过来。
典不识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伸手一抱,把小少年高举了起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世子,小疆儿,都长这么高了?”
“典叔叔!”古疆坐在典不识的手臂上,一手揽住了典不识的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典不识脸上的虬须:“典叔叔,你快和我讲讲你破戎的故事吧!”
典不识仰头一笑:“这有何难?你想听,三叔与你讲几天几夜都行!”
虞君樊在一边道:“典兄,你总算是来了,疆儿总是问,他典三叔什么时候回。疆儿平日里,最景仰的可就是你了。”
典不识将古疆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古疆的头:“好孩子,三叔这几日在这儿,一直陪你玩儿,好不好?”
“好!”
虞君樊道:“典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