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济北王世子站起身,惊讶地道。
济北王摆了摆手:“你坐,为父有事要交代你。”
“父王……发生什么了?”济北王世子看着父亲,再也不见父亲贬斥自己时明显厌恶的神色,而是面色暗沉,仿佛了无生气,他不禁问道。
父子相对而坐,济北王两鬓斑白,他抬起眼,缓声说:“济北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惜父王老了,不中用了。”
济北王世子道:“……父王何出此言?”
济北王道:“从前,我们家一边侍奉朝廷以拒戎人,一边并结好江南江衢之地,以牵制朝廷,北面又有渔阳上郡为藩篱,济北一直是乐土。可是自从汉王入戎地,占二郡之后,济北便大为不同了。一边,是汉王野心勃勃,伺机南下;一边,是朝廷废尽心力,想要削弱北方。从那时起,济北就是危地了。”
“父王……”济北王世子想说什么,却被济北王抬手止住了。
“我明白,你受了时风的影响,又觉得汉王平戎有功,我一开始何尝不是这样想?当年汉王来济北郡游历,我知道他是简璞的弟子,便令郡丞简行作陪,后来简行说,相谈甚欢。得知他做汉王时,我心里也高兴。他入北地抗戎,为父也想过在汉王与朝廷之间,左右平衡,还派了一万兵甲支援,以交好汉王。可惜……他野心越来越大……其实,汉王在北地圈地训马时,我就该知道,他有得天下之心……”
说着济北王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里,本就该明了了。可是为父老了,真是糊涂……那时雍驰刚血洗宫廷以得大位,我念及此人性情本就乖戾,喜怒无常,又对济北有觊觎之心,于是为父两相权衡之下,便让你出使汉地求援。这一招终究是走错了,汉王在三城改制的事,是在变天道。雍驰得济北,不过是我们父子寄人篱下,可若是汉王得济北,祖业都要丢啊……为父也是这才知道,汉军,比虎贲还要可怖……”
济北王离座世子跪了下来,流泪道:“父王……”
济北王摇了摇头:“晚了,晚了。大势已成了,我醒悟得太迟,身不由己。不过话又说回来,汉王为人,还是比不上雍驰残忍无情。济北投了朝廷之后,你看看雍驰做了些什么事?!他让济北做诱饵,居然不派一兵一卒守卫,他这是要引汉王杀我父子啊!要不是我早早把你囚禁,汉军入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我。”
话音刚落,忽然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喊杀声。
济北王世子仰面四顾,问:“……父王,外面是怎么回事?求你告诉我。”
济北王闭上眼睛:“汉军攻进来了。”
“什么……”
“为父去向汉王负荆请罪,这里的事,都交给郡丞简行,你走罢……走罢……出了城,记得去江衢,山云书院,找你族叔简璞,跟着他,学点本事,不要再像为父这么愚陋了。”
“父王……”济北王世子哭喊道。
“还不走!?”济北王厉声大喝。
济北王世子掩着袖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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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很快控制了济北城,有兵士拖拽来了一位老者,押至古骜面前。古骜穿着铠甲,面色沉冷,甲片上面沾满了田榕的血,龙纹的披风随风卷起,他坐在马上端详了老者片刻,见他衣皱发乱,显然是在逃走时被追回,古骜缓缓道:“萧先生,自山云书院,一别经年,你头发倒白了许多。”
萧先生适才走路急促,这时呼吸尚未平复,只对古骜喘气道:“……萧某……从今往后……愿效力于汉王。”
古骜笑了笑:“你老了,田榕还年轻,你杀了他,把自己赔给本王,你觉得有用么?”
萧先生垂首:“……老夫不仅有田榕一个弟子,能媲美田榕者,老夫手下还有许多,请汉王三思。”
古骜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三岁,穿着粉衣,我至今都记得。”说着古骜对那押赴的士兵,道:“拖下去,斩了。”
“汉王!”萧先生大叫道:“汉王你不想得天下了么?济北只不过是险途中第一关!后面还有更多等着汉王……汉王帐下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万军,可天下有多少城?汉王要一个一个破……汉王失田榕,难道不需要别人?今日老夫睹汉王风采,胜雍驰百倍,老夫愿追随汉王左右……”说着萧先生扬声笑道:“还是说,汉王要为一己之私,忘了得天下的大志?”
古骜冷笑道:“老匹夫,你以为本王没了你们,就无法得天下?来人,拖下去,立斩!”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萧先生在笑声中被拖了下去,这时另外一人则在卫兵的押解下匆匆来到了古骜身边,迎头就拜:“在下郡丞简行,参见汉王。”
“头抬起来。”古骜道。
简行缓缓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向古骜。古骜翻身下马,走到简行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简叔,许久不见了。”
“不敢,不敢。当年一遇,瞻仰汉王之颜,乃是臣此生之幸。”
古骜道:“还记得当年,你带着我,参观郡城,这济北的防务如何,兵甲几许,如何分布,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北来的一路上受了许多冷落,只有你在济北热情招待我,只是……”古骜话音一转,“没想到,今日你我却做了敌人。”
简行再跪:“汉王……济北此举,并非是王爷愿意,是被雍驰那厮所迫。王爷如今自知对不起汉王,已经自裁谢罪了。”
古骜一愣:“……什么?”
“就在王爷的居室中,”说着简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古骜:“汉王,这封信是上个月族弟简璞传来的,说如果汉王入城,就交给汉王。”
古骜拆开了信,默读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你随我一道,最后去见一见济北王罢。”
简行步子不动,低头道:“信中的事,汉王都答应么?”
古骜道:“送世子去江衢与简夫子相会;赦免简氏族人——既然是夫子所愿,本王都答应。”
“多谢汉王,多谢汉王。”
古骜道:“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既然你们是被雍驰所迫,本王自然不会追究。”
第209章
来到济北王的居处,只见济北王穿着王服,已经被收殓在了棺内。堂中依次跪着简氏族人九十余人,全是世家子;堂外跪着百余人,则是早就分家的简姓寒门之人。典彪带着卫士守在了门口,兵甲森然。堂中众人看见古骜甲胄佩剑入内,都拜道:“恭迎汉王。”
这时简行上前一步,道;“汉王,王爷临前,曾吩咐臣,说他愿辞王爵,表在此。从今往后,我等唯汉王之命是从。”说着奉上一帛绢。
典彪为古骜搬来一张椅子,古骜撩起战袍坐下了,道:“济北王受雍驰所迫,不堪其辱自杀,今本王在此,必为济北王主持公道,本王要尊其号尚来不及,济北王又何必自贬王爵?”
“这……可这是王爷遗志,还求汉王成全。”简行道。
“世子何在?”古骜问。
济北王世子从众人中,上前一步,只见他眼眶红彤,目光怔忡,发髻不整。古骜道:“世子,济北王生时位尊,故去也该有哀荣。这辞王爵的表,本王自觉不该接,你以为呢?”
济北王世子抬起脸,目光聚拢,面带决绝地道:“父王这些年为济北百业操心,济北也繁盛,父王之爵,本就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