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 第8章

「不是不好捱,根本就是另一种死刑,寒潭水比冰更冷,受罸的弟子在牢内不会有火或是衣物御寒,更没有食物供应…从没人可以在里面呆上二十天以上…」

「你宫中的规矩真邪门…你怎麽还能活下来?他们提早赦免你是不是?」

左临风深深苦笑:「哪有这个可能?牢门一关,我就被锁在漆黑的寒潭里自生自灭,除了撞死在冰柱上求个痛快,我只能盼望有奇迹出现,捱过这一百天,我便会反过来成为他们的主子…」

「怎麽会这样?」

「寒潭之刑又名「破璞仪式」,先要受刑人斋戒沐浴,换上雪白的祭衣,才送入寒潭。不管受刑人犯下怎样的大罪,只要通过这一百零八天,便能破璞成玉,洗去从前的罪行,一跃成为宫中新一代主人,话虽如此,但从未有犯事的弟子成功过,全都惨死在寒潭里…」

「可是你居然没有死掉!你定是修炼成仙啦!」立秋拍手大叫。

「少胡说!大概是我的命太硬,连阎王也不肯要我罢?」左临风微微耸肩:「…我有玉骨护身,不致为奇寒无比的潭水冻伤,可是这样只代表我受的罪更多。牢内除了一点点雪藻,再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不过十多天工夫,我已被饥寒折磨得只剩半条人命,想起阿雩做的好菜,更是饿得连自己的肉也想咬来吃,冰珠子也变成冰镇的珍珠肉丸…好几次想要自行了断,但当时年少气盛,说甚麽也不甘心…」

左临风说话时很平静,甚至带著浅淡的笑意,可是立秋想到他当时在水牢绝境下的凶险无助,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伸手轻握著左临风莹洁修长的右手,感概地道:「难怪之前那样的苦日子你也熬得过去,原来你曾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

「你一直还把人当作孱弱书生呢!秋老大!」左临风失笑。

立秋老脸一红,讪讪道:「谁知你有这麽大的本事?早知我是不自量力,我就不管你啦!」

「不!你不是不自量力,是你令死了四年的左临风活过来的…」左临风反握著立秋的手,诚恳地道。

立秋脸皮虽厚,此刻也自有些发烧起来,傻笑道:「你未免说得夸张了吧?」

「笨蛋!」左临风低骂一声,随又笑道:「又难怪你那样子看我,除了杀人打架,念些歪诗附庸风雅之外,我甚麽也不懂,没人伺候便过不了日子,我逃出宫後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雩伺候我,我早就变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叫化啦!在寒潭里那百多天,除了又冷又饿,你可猜到我觉得最难受的是甚麽?」

「你说得寒潭这麽可怕,叫人怎猜?」

「是没有衣服替换!那里到处都是水,可是我不懂洗衣裳,起初在生死边缘里还不觉怎麽,後来有了转机时,就觉得身上的衣衫污臭得叫人受不了…」左临风笑道。

「那你做了几年叫化倒又受得了?」立秋心中奇怪,口中却忙著问:「甚麽转机?」

「在我绝望得发疯的时候,无意中击碎了一根冰柱,谁知冰柱下竟然藏著一窝活的冰蜥,那时我饿得快死了,不管这东西有毒没毒,抓住其中一条便连皮带骨的吞到肚子里,过後才晓得恶心…」

「肚子饿了时那想得许多!如换了是我,早连地上的泥巴也挖来吃啦!你就靠著这窝东西活下来了?」

「对,不过没这麽便宜,那东西吃了下去便作怪啦,在奇寒无比的冰潭里,我居然热得全身发滚,汗出如浆,起初我还以为冰蜥有毒,却不知这东西兼性至阳至烈,连我身上的玉种炎火也被它勾动,万一失控,全身经脉也会被烧至寸寸断碎,死得惨烈无比,我只好拼命运功借冰潭的奇寒来抵御,就这样捱到火热渐退,又开始冻得难受,吃是受罪,不吃便只有等死,没奈何下,只好挨到饿得受不了时,才再抓冰蜥来吃…」

「你就这样挨了一百天?」立秋只觉难以想像。

「正确来说,是一百一十五天,我挨过两次冰火交攻的折磨後,我发觉功力精进了不少,登时生出希望,专心潜修,寒潭里无日无夜,我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刑满也不晓得,长老们看到我非但没死在潭中,反而进入修炼的要紧关头,都不敢打扰我,直到我功行圆满,看到牢门开了,便自行震碎身上的锁链走出去,从那一刻开始,我成了啸天宫的新主人。」

「云雩知道你出了事麽?」

「我没告诉他我回宫盗秘卷的事,後来我带了半本翔云刀谱找他,告诉他事情的始末,还被他骂我不知死活,嘻…」左临风说时,仍是同样不知死活。

立秋只好叹气:「你真的很不知死活…咦,那些长老准你出宫吗?」

左临风冷起脸道:「哼!那时我已经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管我?我爱到宗卷室找甚麽便找甚麽,弄得室里翻天覆地也只好替我收拾善後,那些老鬼整得我好惨,如果不是怕被他们联手宰了我,我不知多想杀了他们,明著报仇不行,我便想尽法子找他们麻烦,给他们气受,他们怕我在宫中建下自己的势力,才巴不得我这祸胎离宫呢!」

「他们既怕你掌权,那干麽要捧你当宫主了?」立秋对此等权力斗争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是他们为何对宫主的人选,只重武功不重人品才干的缘故。歴代以来,宫中的一切运作均由元老会执掌,宫主本身并无实权…」

「那你当这有名无实的宫主做甚麽?」立秋更奇。

「首先,我根本没有选择,再说,啸天宫主虽说没有实权,但地位非常微妙,宫主唯一真正职责是要在外扬名,成为宫众心中权威的象徵,平衡宫中各个派系,使宫内上下凝聚团结。元老会倘若有争持不下的事,宫主才有最後的决定权。我对宫中的事没兴趣,那就正中长老们的下怀,所以不管我有多顽劣任性,有多麽令他们讨厌麻烦,他们也不会废掉我,也不会管我的事。我既然可以享受特权,也就没必要冒成为叛教罪人的危险,当个挂名宫主,这叫各得其所…」左临风像在说著再平常不过的事。

「原来如此…」立秋口说明白,脑袋可仍没转过来,不过怕左临风笑他笨,不敢再多问。

「完成接任仪式後,为了使我成为真正的强者,长老们要我进入秘宫,参修已有四代没有宫主练成的剑诀「风吟鸣动」,我花了整整半年有多,才完成初步修炼,反正已记熟了剑诀,我不等练成,便带了七个婢女,离开青冥峯找雩去…」

「婢女?还要七个那麽多?」立秋一听便叫了起来。

左临风若无其事:「七个那算多!宫中伺候我的婢仆最少也有二三十人,跟我出来的七个,是武功最强而各有绝技的人材,绝不会碍我的事…」

「天!二十多个奴婢…要许多人来干甚麽?」立秋眼也大了。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在干些甚麽,总之我要甚麽有甚麽就行。」

立秋闻言灰溜溜地沮丧不已,他终於明白,甚麽是穷奢极侈。

「我打探到雩的下落後,瞒著她们,悄悄跟雩会面,因为我私自教雩武功,也是犯了宫中禁忌,要是被人知道,我还罢了,雩一定没命…」

「你是宫主也保他不了?」

左临风摇头:「问题是我再见雩时,他已闯下一些名堂,我不希望他跟啸天宫有任何关连,我只好装作跟雩偶然认识,为了掩饰跟他的关系而故意跟他为难…」

「你这样苦心为他,他後来却背叛了你麽?」

「不是背叛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承诺,又怎会有背叛?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雩眼中,我只是他的少爷、恩师,他迁就我、敬重我,但却从来没喜欢过我…即使我和他…和他有过一夕情缘…」左临风惨然说出他跟云雩的隐情,他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自己的事,但不知怎地,他愿意向立秋说出自己的过去,即使立秋会看不起他,他仍愿意向他坦白。

「他既然不喜欢你,你们又怎会…」立秋红著脸,尴尬地道。

「这就是孽缘了啊…我给雩的刀谱只有半篇,威力虽大,但到底并不完全,後来我们得知刀谱的另一半落在西域的拜火教手中,便前往盗取,虽然成功到手,但各自受到毒伤困扰,只好躲在一个隐蔽的小山洞内疗伤驱毒,没想到洞内长了一种毒菌…」

「你们中毒了?」

左临风俊脸一红,垂头道:「那种毒菌药性强烈,但并不是致命剧毒,而是烈性春药…」

「吓!」

「我们知道菌类不能乱吃,没有碰它,没想到那丛毒菌被我们无意中踏毁不少,手足沾上汁液也不自觉,就这麽著了道儿,胡里胡涂的跟雩欢好了一夜…」左临风说时,羞愧中透出深深的眷恋悲哀。

立秋呆望著他,也不知说甚麽才好。

「我们醒来後,雩後悔得在我面前横刀自刎,我只好告诉他这是一个意外,以後谁也不要再提,就当从没有发生过…雩跪在我面前,说他永远也感激我,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恩人,朋友…感激我…哈哈,他就只会感激我!我还能说些甚麽?脱险之後我不辞而别,独自返回青冥峰。」

「虽然我不知这样对不对,但我觉得你该让他明白你对他的心意…哎,不错,可能他未必会接受,但总比闷在心里好嘛!」立秋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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