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掌声响处,南宫绝在雅逸的笑声中道:「长老果是佳客,有劳长老远道而来,何不进轩一聚,好等南宫绝一尽地主之谊?」
大长老运气三转,才化去口舌间电亟般的麻痹感,轻轻吐出玉盏,再吸一口气才能开口道:「酒是无双好酒,手是无双妙手,才子盛情,老夫却之不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御虚凭空般出现轩中,将手中托著的三只玉盏轻轻放在桌上,一望满桌馔点,摇头笑道:「看来是我这恶客打扰才子早膳呢!」
「所谓独酌无味,此刻不用邀月对影,亦刚好三客,该说长老来的正好才对!」南宫绝含笑回应,先请大长老坐在西首客席,然後另换新盏,再满斟三杯,酒一斟出,梅韵傲雪特有的寒香,似有若无地飘散於轩中每个角落,骤然闻来,淡淡的似乎并没甚麽味道,但当一阵凉意过後,那芳馥带劲的醇和冷香,已顺著鼻端萦绕喉舌脑际,尚未入口便叫人飘然欲醉。
「雪岭寒梅,迎寒吐艳,虽负绝世之姿,然而傲骨凌霜,不屑沾染俗尘,酒如其人,凭此佳酿,已足见才子风流。」大长老嗅著酒香闭目赞叹。
「长老过奖,在下先饮为敬。」南宫绝当先举杯一饮而尽,以示无他,大长老亦似全无敌意地专心品嚐美酒,任谁也看不出三人之间有丝毫对敌杀伐的味道。然而经过刚才两阵,表面上大长老确是占了上风,但南宫绝先以玉瓶传音轻易破解自己夺神大法,後借敬酒显露独步天下的暗器手法,大长老心下了然,论功力,他自然稳胜,但以应敌多变上,他却是略逊半筹,一旦正式交锋,想要全身而退只怕绝非易事。
此刻双方既想寻找对手的破绽,亦起了相惜之意,各尽一杯之後,大长老止水般的脸容竟然浮起一丝苦笑,道:「才子可知老夫一甲子酒戒不但因你而破,只怕日後也要加入酒徒之列,最惨除了这人间仙品,再没有佳酿治得了肚子里的酒虫。」
刚夹起个一窝丝盘香葱饼的南宫绝失笑:「照长老这麽说来,在下的梅韵傲雪岂不是变成天下最厉害的慢性毒药了?老实说,酒有甚麽好戒的?要是连美酒也不能喝的话,你叫我长生成仙也是省下好了。来!我们为长老重新加入酒徒行列乾杯!」玉樽再斟,竟向这危险的大敌劝起酒来。
大长老令人畏惧的双眼向南宫绝一扫,似要察看他的心意,但随即淡然道:「老夫不是戒酒,而是喝酒须有良伴,正如下棋要有对手一样,除了二十五年前与姑苏才子左兰轩烹茶论道,老夫已找不到可以共饮之人。」
南宫绝和方涛同时心中一动,但又不明白大长老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南宫绝试探道:「兰轩公子昔年文名满天下,据说为人风流旷达,确是煮酒夜话的良伴,可惜才人已去…」
大长老眼望杯中美酒,在醉人的酒香中说道:「左公子虽非江湖中人,但胸怀广博,识见过人,绝非一般腐儒可比,言谈风雅磊落,令人如沐春风,便似这梅韵傲雪般令人未饮先醉…左公子世代书香,亦如才子一样讲究饮食之道…」大长老说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夹起一个饼来细嚐:「这一窝丝盘香饼本是金陵一带的寻常小吃,当年左才子家中所吃的盘香饼也算不凡,但仍不及此饼小巧精致,黄金似的麪丝纤细更胜人发,满口葱香却不见葱在,松酥香脆,且不带半分油腻之感,色香味型堪称出神入化,如此下酒妙品,定是出自才子妙手罢?」
南宫绝难得地老脸一红,不无尴尬地笑:「这次长老猜错了!书库中虽藏有数百卷食谱文案,但下厨这回事嘛…有人说在下一世别碰到灶台才好呢!」说著向方涛一瞪。
「原来是随云客的手笔…才子的酒俊逸傲世,卓然不群,方兄的饼却是锋芒内蕴,平淡中见真工夫,可连老夫也看走了眼哩!」大长老一嚐便知,造这盘香饼时,必须将浸透葱油的麪团,以内劲揉出比一般麪团更强的筋性,才能拉出如此幼细的麫丝,但筋性过高,麫丝便会太硬,要在抽丝盘型的一刹以阴力震散麫丝内的筋性,随即以大火烙至定型,再换细火运掌力将热力分别逼入饼内,将饼炙至熟透香脆,当中内劲的运用柔劲阳力交替,轻重拿揑无不恰到好处,功力稍差的人也绝对做不出来,足见不论夝L尴Z功,方涛均已臻顶尖境界,大长老先前见他受移魂术所惑,不免有些看轻了他,此刻才知方涛武功绝不在南宫绝之下。
「阿涛这个一窝丝饼儿堪称天下一绝,风儿最爱吃此饼,几乎每天的点心都少它不了,阿涛被他那张甜嘴哄得几哄,天天在厨房里忙著弄这弄那给他品嚐。」南宫绝全没有隐瞒左临风曾留在三绝庄的意思。
大长老亦毫不意外地摇头:「咱们这位帝君向来骄纵任性,好吃馋嘴的性儿至今不改,倒教两位见笑了。」
南宫绝单刀直入道:「馋嘴也没有甚麽不好,任性更是在下的老毛病,再说,风儿吃东西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得很,再挑嘴也不会惹人讨厌…是了,咱们言归正传,此次冒昧邀长老前来,正是有一不情之请,望长老被例容许风儿兄弟退出啸天宫!」
二十四. 对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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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帝君之意还是才子的意思?」大长老并未有任何惊震不快,平静得使人无法猜透。
南宫绝进一步道:「是我们的意思。风儿瞎眼之後功力退减,自问难以承担宫主重责,亦已无心逐鹿江湖,刚好在下跟风儿一见如故,彼此极是投缘,已将风儿收为义子,他亦愿意易姓南宫,从此抛却肩上重担,过一些自在生活,在下亦得此佳儿承欢继嗣。风儿自幼由长老抚育,亦是他!蒙之师,看在五年抚养之情上,万望长老破例成全。」
「真是天意…帝君得蒙才子错爱,是他的福份…」大长老口气松动,南宫绝反而有些意外,大长老似乎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道:「才子有怜才之意,老夫本应替帝君欣喜,奈何他们兄弟都是宫中一手培养的人,性命早已是啸天宫的,宫中法令如山,老夫岂能违背宫规,放任他们离宫自去?」
「豫南的银矿加上三绝庄十年武器供应,这条件长老觉得如何?」南宫绝出此「天价」来「买」他兄弟,正是要试探大长老的底线。
大长老似是有点意动的道:「才子的条件的确吸引,但若然被人知道啸天宫连帝君也可以高价「卖出」,啸天宫颜面威信何存?」
「风儿失踪数年,只要你们宣称风儿已死,另立新主,他便可以继续以我独子的身份现身人前,谁又会知我们之间的交易?当中纵有风险,也绝对比让朝廷和江湖中人知道「血凤璧」在啸天宫低罢?」南宫绝閒閒地伸著腰,亮出另一张皇牌。
「荆扬果然知道了血凤璧的存在…」大长老雪眉一掀,暗沈的眼内蓦地异光略闪,要知道「血凤璧」是人所共知的长生之宝,朝廷更对此物志在必得,一旦消息传出,啸天宫随时面临覆灭的危机。
南宫绝凝神回望,紧迫一步道:「只要我一天还活著,要保守这个秘密也不难。」
南宫绝带笑的一句话将大长老杀人灭口的想法封杀,这才子果然不易应付,大长老微一沈吟,道:「如此说来,老夫若不答应才子所求,对人对己,都是有损无益,愚不可及了。」
南宫绝微笑拱手:「还望长老成此美事。」他心知是战是和,全在大长老一言而决,如果左临风只不过是个傀儡宫主,大长老绝对犯不著冒此奇险,强留左氏兄弟不放。
「帝君自小聪明伶俐,百般的惹人喜爱,今日终於合浦珠还,老夫也代他欢喜…」
南宫绝和方涛均知大长老已然屈服,可是用「合浦珠还」这句成语来比喻左临风归入南宫家,却是很有些不伦不类,二人松半口气的同时,疑惑又生,瞥见大长老探手入怀,方涛不觉紧张起来。
不料大长老只是取出一只绣著比翼彩鸾,四周饰以缠枝西番莲纹,花式精巧中带些西域风格的香囊,道:「这是帝君先母左夫人的遗物,老夫代为保管二十馀年,他既将重归南宫家,此物就请才子代老夫交还帝君罢。」大长老说著打开锦囊,熟悉的淡香飘出,一块长二寸,阔一寸多,刻有极精巧的飞鸾逐流星花纹的伽陵香玉佩落在大长老掌中。
「绝!这不就是你的…」方涛一看便认出玉佩不但是南宫绝的手笔,更跟他少年时贴身佩戴的香玉佩完全一样。
一见锦囊,南宫绝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待得玉佩出现,南宫绝本来平静如湖的双眼登时翻起滔天浪潮,再没法掩藏心底的动盪,不自觉地道:「左夫人?」
大长老白玉似的长指甲在玉佩上轻轻抚摸,淡淡道:「宫中规矩,玉天童入宫後不得保留原有名姓,但老夫深敬兰轩公子夫妇,破例让帝君保留父姓,算是老夫对故人的一点心意…」
南宫绝明知危险,还是忍不住问:「风儿的生父竟然是左兰轩?那麽他的亲娘是…」
「左夫人复姓端木,闺名思灵,不但才思敏捷,一手刺绣更是巧绝姑苏,跟兰轩公子才貌相当,堪称一对璧人,难怪帝君兄弟三人,个个骨格清奇,天资过人,原是得自父母先祖的优良禀赋…」
「端木思灵」四字便似铁锤一样敲在南宫绝心头,泪水纵横而下,仰天悲啸:「甚麽合浦珠还!…风儿…思灵…」
方涛见南宫绝神态异常,急叫:「绝!假的!别中计!」
南宫绝在方涛一叫了起了警觉,大长老又道:「不是这块伽陵香佩,老夫怎麽也想不到左夫人竟是才子的千金!」
方涛闻言也是大感惊震,大长老拈起玉佩,送到南宫绝眼前,柔和而虚渺的声音同时响起:「如果老夫没记错,才子本名灵宇,被逐後才改名为绝,左夫人芳名思灵,端木老夫人对才子可谓思君不忘…」
端木彗儿…她便似璀灿耀眼的流星般闯入南宫绝的生命里,又像流星一样一闪消逝,令他无从追寻,却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痕…
数十年不敢碰触的伤口蓦地再次撕裂,血淋淋的痛楚,数不清的疑问,但佩在人亡,一切已无从追问…那双像嵌在神秘夜空里的碧绿星眸,再度傲然地对南宫绝含笑回望,比驼铃更清脆的笑声,掩盖了塞外的风声,南宫绝情难自禁,举步追逐著她在黄沙中隐现的纤窕身影。
「彗儿…」漫天黄沙中,似乎只有她和他的存在…但到他拉住她的纤手时,端木彗儿却变了一个容貌跟她有七分相似的轻衫少妇,她紧拉著南宫绝的双手,悲声叫道:「爹!你怎麽不救我!」
少妇胸前五官鲜血狂涌,拉著南宫绝沈向沙海深处…
二十五. 无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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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左临风和南宫绝的真正关系,方涛同样心中惊震,但一瞥眼见南宫绝呆望玉佩流泪,眼神空洞洞地如同木偶,知他已著了大长老的道儿,袖中流云剑飒地向玉佩挑去!
「嗤!」大长老食指一抬,一道无形罡气射向流云剑,方涛及时将剑锋一侧,猛觉虎口剧震,短剑几乎把握不住,若非卸去部分指劲,短剑肯定被击落之馀只怕免不了受伤。
「你把绝怎样了?」方涛和南宫绝对大长老的异术早有提防,但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大长老竟掌握著这个连南宫绝也不知的秘密,令大长老有机可乘!
「才子和帝君果然流著相同的血,他们一样都是多情人,可惜…」大长老喟然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