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墨梅怒放的庭院,立秋紧跟在倪谦身後,走进一所精雅的小筑中,倪谦停下脚步道:「公子在内堂里,我已遣开宫监,小秋大约可以跟公子叙上半个时辰,我在前堂相侯,半个时辰後接你出去。」
立秋的心早飞到内堂去,唯唯喏喏的应了一声後,三脚拼作两步的後屋里走。
倪谦望著他兴高釆烈的背影,不觉又是一下长叹。
内堂暋I#28201;暖如春,檀木条桌上的天青色大瓷瓶暺魍yX枝虬曲有致的梅花,窗前几上也供著两盆盛放的腊梅,立秋拨开晶帘,一踏进屋里,寒香已扑鼻而来,然而梅花虽艳,立秋眼里所见,仍只有左临风一人。
轻倚窗前的他,头戴嵌玉金冠,身上淡绡轻罗,色调素雅,袍袖襟摆恰到好处地绣上精巧的仙鹤流云花纹,华贵而不失飘逸,越更显得他俊容玉貌,神釆教人不敢迫视。一听到立秋的脚步,他已缓缓的回过头来。
立秋飞快上前,一把将左临风紧抱入懐,好半晌才迸出一句:「瞎小子!」
左临风将头埋在立秋肩头上,一个劲的抱著吻著,始终没有说话。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瘦了?」立秋捧起他的脸端详。
「是你瘦了,秋。」左临风伸手抚摸著立秋的脸庞道。
「是睡得不大好吧?你老大可好得很,我只担心你…」
「担心我?他们赶著来奉承我还来不及,有谁敢碰我半分?」左临风淡淡的笑容挑起一抹冷峭不屑。
「是吗?那我放心了…咦!咦!」立秋说了一半,呆望著他这刚久违了的神情,惊喜得脱口大叫:「你说话这麽有条理的?你…你,难道你的病已经好了?」
左临风点了点头,立秋喜从天降般抱著他连声道:「谢天谢地!你好了!你终於好了!瞎小子,真好…」
左临风在他怀抱里低笑:「儍瓜。」
兴奋得恨不得翻两个觔斗的立秋笑问:「是御医医好你的?」
四十二. 还簪(2)
左临风不答,抱著立秋的手却紧了起来,抱了一会才不舍地松手後退,道:「到达容城之前,我已回复清醒,不然那天在较技场上,你早被人宰了。」
「好啊!你醒来怎不告诉我!害我老是担心你!」立秋虽然知道被骗,还是说不出的欢喜。
左临风在椅上坐下来,平静地道:「我继续装疯,本来只是为了自保,只要我一天还是个疯子,一天也没人会当面质疑我的真伪,南宫世家也会碍於面子和形势,不能不全力照顾保护我这「疯颠的孤儿」…」
「你这也说得是…可是你要装疯到甚麽时候啊?」立秋搔头。
「不用再装多久啦…」
「真的!」立秋大喜。
「因为我在容城遇上了他。」左临风柔暖的笑意骤然变得飒凉。
「他?谁啊?」立秋全然摸不著头脑。
「当今皇上。」左临风轻描淡写地回答。
「呃?那又怎样?」立秋听得楞楞地没个头绪。
左临风慢慢地道:「你记得倪谦带我到容城玩的那天吗?」
立秋道:「当然记得!之後你还走失了。」
左临风嘿然笑道:「走失?那次我不过是瞒著你们跑去查探皇帝的事罢!当日倪谦带我到官衙去,皇帝也秘密到了那儿,倪谦和官衙的人虽然背著我们说话,但那瞒得过我的双耳?我知道这是个绝好机会,故意在他面前现身,惹起他的注意,果然他在较技场重遇我,便不顾一切的把我夺回宫中,有了这个人的庇护,我便不用再避忌些甚麽,就算日後南宫世家明知我是青帝,也只会当作不知,所以我很快便可以在御医的「医治」下康复…」
「你…你说一切都是你刻意安排,要皇帝庇护你,可是你怎知他一定会帮你啊?」立秋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左临风再一次用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来回抚摸立秋的脸,答非所问地道:「你一点也没变…单纯…善良…没有机心…你知道吗?我曾经真心真意地希望跟你在一起,过些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日子…」
「现在有甚麽不行?你到底想说甚麽!」立秋心底突然冒起一阵寒意。
「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是皇帝的人…」左临风不理像被天雷轰顶的立秋能否受得了,残忍地带笑仔细描述:「他没强迫我,对我很温柔,技巧也棒,只是年纪大了,体力远不如你…」
「没这样的事!假的!全都是假的!」立秋掩耳狂叫,拒绝再听左临风荒谬绝伦的话。
「的确是假的,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是假的,我很想演好你心中那个多情的瞎小子,也想好好珍惜你…可惜到底还是不行…」左临风苦笑摇头:「我忘不了雩怎样伤害我,不管你对我再好,我再怎样努力,也无法真心爱上你…我…已失去再去爱人的力量…」
「不会!不会的!」立秋竭力否定,几乎想塞住左临风的嘴。
左临风静坐在立秋身前,没有说话,立秋噗的跪下,紧抓著左临风双手嘶声道:「你一定有甚麽苦衷,求你别再瞒我!」
左临风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默然跟激动不已的立秋相对,片刻之後,不带半点感情地道:「装疯的那段时日里,我想得很透彻,青帝根本不应该为感情浪费时间,我要取回我应得的一切,十一郎、啸天宫,甚至整个桑乾王朝…」
「甚麽?!」
「身体是很有效的武器啊!为了我,你会连命也不要,皇帝老儿也快跟你一样了,利用他,除了啸天宫,除去云雩,除去一切挡在我面前的人,然後…」左临风没说下去,只是笑了一下,笑得叫人寒心。
「假的!你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你背我到三绝庄,在木蜃宗拚命救我,那也是假的吗?过去的四年也是假的吗?」立秋打死也不肯相信左临风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左临风右掌轻按抚立秋头顶,笑得很温柔,但邪气冷意更甚:「一半一半罢!你虽然很爱我,但还是不能改变我,我不是你心中那位柔弱的瞎小子,对你好,是因为你真的很单纯,又无害,你宠得我蛮开心的,又可以利用你去打击云雩,有何不好?我跟你越是情深爱重,他便越更是妒忌痛苦…嘻…他背叛了我,害我从此不见天日…你以为我真的会饶了他吗?」
立秋不能置信地呆望眼前的脸,看来仍是那样脱俗俊雅,只是多了一份彷佛与生俱来的魔性…他并没有故意,但眉梢唇角不经意地逸出丝丝邪肆魔意,在他温柔的神态下,更是诡异得使立秋由心里发颤,寒气直透骨髓。
他真是左临风吗?还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立秋不敢再想,混乱中抱著左临风的腿乱叫:「你又戏弄我了?是不是?求求你别再玩了!」
「玩?你是不是要亲眼看著我跟皇上同床才死心?你以为你那间破屋可以留住我吗?我本来就该站在所有人的头上主宰一切!为甚麽要东逃西躲,每日担心被人揭破身份?我好容易等到了今天,谁也不能阻止我!乖乖的甚麽也不要对人说,否则…」
左临风的唇印上立秋的脸颊,抚在立秋头顶的手却加了两分暗劲,立秋的头即时痛得快要裂开似的,左临风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应该在这里印上一掌的…」只要他掌劲一吐,立秋便必死无疑。
立秋全没有逃命的打算,他逃不了,就算可似逃,他也不想逃。
「嚓!」坚固的檀木桌子被左临风生生抓下一角,握成碎粉!左临风语气转寒,道:「这次我放过你,你曾帮我狠狠刺了云雩一下,我就还你一个人情罢…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左临风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簪,递到立秋手里,正是当初立秋给他束发的那枚旧木簪。
立秋说甚麽也不肯接,就像一旦收回木簪,他和他的连系就会从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