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城门动手了,你算好时辰!”
“放心,戎羌王撑得住。”
“——谁他妈管他啊!”
卫凌长剑一顿,顿时一口浊气卡在胸口上不来。
暗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行,谢濯现下在里头卯足力气转着最后一截绞索,他再想冲进去打人也得忍着。
谢濯好的不学,专学些嘴碎的毛病,他俨然是不把卫凌气到动手不算完,铁质的拒马破土而出,震了他一身尘土,他笨手笨脚的钻出暗道躲到卫凌背后,嘴里还不忘嘟囔一句戎羌王爷也撑得住。
“……”
骂了显得更心虚,不骂又憋气。
卫凌恶狠狠的挑起脚边长枪将眼前敌人捅个对穿,下手比行伍多年的老兵还狠。
城中机关复杂,他护送谢濯四处折腾,又得提防敌军又得提防四体不勤的谢濯左脚绊右脚,一路上神经紧绷得厉害,故而嘴上战斗力下降,只能单方面被谢濯气得跳脚。
“还操心那俩玩意呢,你就不担心你家……”
新一轮机关奏效,守军能得到片刻喘息,卫凌一边蹭去面上飞溅的血水,一边臭着脸色转过头去,他本想和往常一样骂骂咧咧的甩给谢濯一个白眼,但他没能成功。
——谢濯呕了血。
鲜红的血水染脏了青衣软甲,此刻正自着谢濯唇边落去地上坠落溅开,既安静又刺目。
“你家俩都没事,我家那个更没事。”
同他一样扶膝喘息的谢濯挑了挑眉梢,神情还有点欠揍,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你……”
骤然炸裂的响声撕开了云层,那是来自城外燕楚大营的方向,卫凌浑身一颤,竟不知是应该先去看看天边的信号颜色,还是应该先查看谢濯的情况。
“不用看了,是黑的。”
特制的烟火如同惊雷,直蹿天际,显出腾绕虬龙,它浮在半空冲着燕楚营盘露出锋利爪牙,似是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谢濯连头也没抬,只扯来卫凌衣袖擦了擦手,他仿佛是早就经历过这个时刻一样,染着血的唇面一开一合,虽是虚弱不堪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我都说了,我家那个没问题……看吧,阿祈得手了,这场仗,是我们赢了。”
第29章
萧祈在很久以前就想象过这一天,想象自己亲手击溃燕楚大军的场面。
他在燕楚为质近十年,身侧没有心腹护佑,背后没有母国支撑,燕楚贵胄之中虽不说人人都对他肆意折辱,但至少没有一人正眼看他。
他曾拿着不开刃的兵器给宫中的皇子世子做陪练,也曾赤手空拳的在围猎场里和猛兽一起奔逃,至于被围堵痛打、断水断食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自小吃苦,知道卧薪尝胆的道理,可狄骧终究是被母亲和兄长宠爱过的,起初根本受不得委屈,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苟且偷生,他除了要保全自己,还要按住动不动就两眼血红要跟人拼命的狄骧,直到几个月之后狄骧大哭一场认了命,他们才勉强相扶相携。
萧祈记得自己当初和狄骧贸然穿越途没林的时候,他知道这个林子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进去了。
他不愿把自己的性命便宜送给燕楚人,他相信自己心中的仇恨够深,他是要将燕楚屠国灭祖的,他绝不会抱憾死在这种地方。
而事实的确如此,他得上天眷顾,死里逃生,重回辰梁掌控朝局,在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的私仇变成了国恨。
萧祈从不觉得自己命差,他有褚钊和荀远道这种忠臣良将辅佐,有净尘和卫凌这般隐士好手相帮,更有一个为他铺就一切的谢濯。
两年时间不足以让一个国家彻底由弱转强,但却足够让一个年轻的君主崭露锋芒。
守着越州城门的狄骢在谢濯的授意之下放了水,燕楚的领兵主将长孙翎是国中太子,他与长孙煜自幼相伴,日后他为王长孙煜为相已是燕楚国中人人默认的事情。
行军打仗,总是权衡利弊,狄骢若正八经的镇守城门,长孙煜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长孙翎再怎么情深义重也不可能倾力去救,可一旦狄骢佯装弱势,长孙煜突围有望,那长孙翎自然义无反顾。
萧祈深谙城中战法,他率数百精锐横穿禁地,于燕楚军营之外伺机而动,待城中局势有变,留守兵将纷纷领命营救忙于调度之际,他才燃起烟火一马当先的杀入燕楚军中。
仇怨至深会积攒成令人恐怖的力量,辰梁人骨血中的东西未曾变过,有萧祈这个君主在先,数百死士无一退缩。
长孙煜带人突围城门那一刻,萧祈持刀劈断了燕楚营中的战旗,全副武装的辰梁人如同冲入羊群的疯狼,撕碎了营中的一切。
在城外高处观测战局的长孙翎没能等到他的士兵集结而来,他甚至没能看清那张牙舞爪的黑龙之下就是他正熊熊燃烧的营盘。
萧祈来的太快了,粗重的旗杆轰然倒塌,震得地表龟裂,他比地上曲折的裂口还要快一步,刀刃斜挥,刃口锋利,穿破云层的日光洒在他的刀尖,将那喷薄而出的血水映得晶亮。
长孙翎勒马回望的动作一滞,死不瞑目的人头应声落地,抽搐的躯干跌落下马,他至死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即使他被萧祈提着脑袋四目相对,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主将的头颅代替战旗挂去了高处,萧祈甩去满手血水,牵过了自己的战马,他得手之后,越州城中便不再留情,痛下杀手,繁荣数代高高在上的燕楚人终于成了辰梁与戎羌的刀下亡魂,人的血都是一样的,燕楚人昔日让这两国流了多少血,今日便要一一赔来。
萧祈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冲进了越州城,他一身黑甲浴血,战马长嘶,长刀携风,狰狞虬龙在他身后的天幕上露出锋利爪牙,他印证了他命数中的杀伐狠戾,终于对着天下张开了属于森然利齿。
酣畅淋漓的战役,痛痛快快的大仇得报,人间荣极一刻莫过如此,可萧祈却出奇的平静。
他发现他没有任何情绪,砍下长孙翎的头也好,看着长孙煜在陷坑里数箭穿心死无全尸也好,他始终提不起半分兴致。
困扰他数年的仇恨突然变得不重要了,他穿过积血横尸的街巷,对身边人痴狂敬佩的山呼万岁充耳不闻,他推开热泪盈眶的兵士,拒绝了所有人的恭维与朝拜,最后甚至松开了紧握在手的长刀。
他只想看到谢濯。
在他大破敌军,守住国土,搅乱天下局势,即将真正成王的这一刻,他心中所想所念的只是谢濯。
汹涌而出的思念终于没有桎梏了,他趟过地上的尸首,跃过尚未收起的机关,还刮着血肉的倒刺自他甲衣边上蹭过,割坏了他凌乱的发髻。
萧祈并不熟悉越州城内的部署,褚钊和谢濯联手把越州城挖了个底朝天,即便是土生土长的老人恐怕也不会认清这些面无全非的街巷,他披散着参差不齐的长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转着,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可他怎么都走不明白。
耐心终于耗尽了,萧祈第三次回到了原地,捡起了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