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眉毛一竖,用腹语对其他人道:“确实,这几个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他们都是京城口音,而且全部穿着统一的缇骑官靴。”
聂云川眼神动了动,对四人使个眼色,自己假装去暖炉倒茶水,蹭到那几个缇骑中间,听他们说什么。
只见那个眼熟的胖子面色惊恐地对身边瘦子低声道:“哥,真要卸了颖王的胳膊腿?我就为了混口饭,你可没说过有这么残忍的事……”
瘦子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咬牙低声道:“有饱饭吃就知足吧,想那么多干嘛。”
聂云川听的真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第9章 同住客栈
阁老府上,偏厅中,陈阁老目瞪口呆地看着缇骑总旗曹西平:“曹大人,你的意思……要在本阁老府上……”
曹西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怎么,阁老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可当初,我只答应将颖王交给你,并没同意……”陈阁老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透出愤怒:“我都八十多了,怎么能在府上见血光。”
“哼!阁老,别忘了。若不是当年我们淳王力保,你那贪赃枉法的事情早就被皇上彻查了。还做什么阁老,老脸都丢完了吧。”
曹西平毫不客气地道:“告诉你,淳王的意思,颖王不能完整回到京城,你明白吗?若是他全须全尾的回去了,咱们可就只能剁碎了才回得去。”
陈阁老当然知道姜沐坤的阴狠,曹西平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脸变得煞白。
“可是……要做也要做的隐秘,你直接在我府上把颖王……他又不是死人,回了京城还不天下皆知。”
“切,阁老,你这是多久不问世事了。皇上现在已经迷上回春丹,除了丹药和淳王,他还认识谁。太子病危,二皇子隐居不问世事,都不是威胁。只有颖王,躲在封地,至今是淳王殿下的一块心病。”
“要不是京中那些反对淳王的势力盛传,淳王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千种毒药等着颖王,你以为淳王愿意费这个劲?”
陈阁老抬抬眼皮:“淳王……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千种毒药?”
“嘿嘿,想知道,阁老去问殿下呀。”曹西平狡诈地笑笑:
“淳王殿下,也是因为要顺应天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今上无能,沉迷丹药,唯一能撑起江山社稷的,除了淳王殿下,还能有谁?”
“可是那些乱臣贼子们,却唯恐天下不乱,四处造谣皇上的丹药和太子的病危都是淳王殿下干的,殿下当然不能让他们的说法落在实处。所以,对待颖王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阁老张张几乎没牙的嘴,半天嗫嚅出一句:“淳王殿下他……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那是当然,咱们淳王殿下最要脸了。”曹西平夸张地摇摇头叹气道:“这也是殿下最大的弱点。”
“所以,砍了颖王殿下手脚,假装他被山贼偷袭,就……能平众议了?”陈阁老表情象吃了一条苦瓜。
“哼,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曹西平冷笑道:“废了颖王,也让那些反对淳王的人看看,杀鸡儆猴。”
陈阁老只觉得鸡皮疙瘩在后脊梁起了一层又一层,虽然早就知道淳王阴狠乖张,脾气难以琢磨,却没料到他竟然毫无底线到这种地步。
陈阁老虽然活了八十岁,但却依然不想死,于是很识时务地裂开菊花一样的嘴巴,谄媚笑道:“既然如此,总旗大人随意,随意。”一点都没有阁老应该有的威仪。
一群人来到阁老府后院一间小屋前,门口守卫的缇骑看见曹西平和陈阁老,急忙伸手打开锁着的屋门。
小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昏暗无比,曹西平大步迈进去,口中说道:“颖王殿下,在下对不住……嗯?怎么回事!!”
身后的众人一拥而入,却见屋内原本应该看押姜麟的两个缇骑被五花大绑,捆在方才还捆绑着姜麟的那根柱子上。
那些准备好要用来行凶的刀斧都被弄成几截,扔了一地。墙上还写着一行字:极乐山寨绑走肉票,三天之内一万两白银来赎,否则撕票!
曹西平目瞪口呆,看看小屋子四处密不透风的墙壁,怒道:“陈阁老!你不是说这里最安全?人呢?人呢?地缝里钻走了么?”
陈阁老颤巍巍地伸出来一根老树枝一样的手,指指斜上方:“大人,不是钻了地缝,是走了天路。”
曹西平抬头一看,满眼的难以置信,只见房顶一角,那些手腕粗的房椽折断了好几个根,露出一个透着天的大窟窿。
镇子北面,一间客栈的套间里,向前看看紧闭的卧房门,低声对聂云川道:“少当家,你确定咱们不用连夜出逃?”
“当然不用。”聂云川大喇喇地摆摆手道:“姜麟不见了,那些缇骑也跟你一样以为咱们连夜逃走,一定出去追赶。要发现情况不对,至少也向着极乐山跑了一半的路程。到时候咱们吃好睡好,大摇大摆地顺着官道往京城走就行了。”
“可是……万一有人发现……”
“哪里会发现……”聂云川话没说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向前急忙过去打开门,几个人走进房间。
为首的少妇,虽然身形有些魁梧,但是容貌端庄,很有富家太太仪表。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个身着保镖的服侍,脸上的横肉和络腮胡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但另一个打扮成老仆妇的就惨了点,那张脸,原本就很难看,加上了一层脂粉,更显得丑陋无比到令人生厌了。
聂云川和向前的目光移动过向右和向左,都非常默契地在向后那里停下来。努力淡定地道:“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嗯,夫人、保镖、仆……额……妇……”
“那个……少当家……”向前有点忍不住生理反应——想作呕到忘了自己的脸跟向后不分伯仲:“能不能……让向后也扮成仆从。”
“那不行,两个夫人,怎么能连一个仆妇都没有,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聂云川说着,眼睛却始终也不看向后,只盯着向右道:“你不错,很像我妈。”
向右冷着脸:“少当家,你见过你妈?”
“肯定见过呀,我不是我妈生的?”
“可是大当家说,你一生出来,你妈就死了。你没睁开眼,他就把你抱开,怕吓着你。”
“我去,婴儿怕吓着什么。”聂云川吐槽着,心中却流过一股暖流。这时候,聂云川背后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面前的三个人眼光一下子全亮了,连向后的脸色都好了很多。
聂云川急忙转过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心跳扑扑通通地漏了好几拍,在胸膛里乱跳起来。
一个素雅娴静的“美女”立在门口,肤白如雪,身材妖娆。俯首含羞,风情万种。
聂云川看得目不转睛,浑然忘了身处何处,只喃喃地自语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喂,少当家!”向前伸手在聂云川眼前晃晃,聂云川才醒过味来,急忙掩饰着对女装的姜麟傻笑两声道:“你这个少夫人,是最合适的,呵呵。”
其实方才的什么“倚门含羞”,都是聂云川想象出来的。姜麟的脸倒确实涨得通红了,表情却并非风情万种,而是愤愤的想咬人。
“聂云川,虽然你救了我,但是……”姜麟咬着后槽牙,伸手拉拉有些短的衫袄:“非要扮成这样才行吗?”
聂云川双眼一刻也不离开地点点头:“当然,我们几个方才已经在烤肉店被众多人等目击过,缇骑若是分派人手在镇子上查问,这么小的地方,几个生人还是很容易露陷的。”
“况且你的脸缇骑那么熟识,若不装扮成他们完全想不到的人,怎么会轻易骗过,他们也不是混饭吃的。”
“可是也不用扮成女子吧。”
“女子怎么了。”聂云川伸手将向后从向右身边拉过来:“我兄弟为了你都扮了女子,牺牲这么大,你为啥不能扮。”
姜麟没有提防,一下子被向后的模样吓的噎住了气息,“嗝嗝”地打起了嗝儿。聂云川无奈地笑笑,过去伸手按了按姜麟背上的穴位,才算止住。
“行……行啦,我知道了,非常感谢这位兄弟,只是……”姜麟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却控制不住腹中涌动的生理反应。
“放心,你是少夫人,‘后嬷嬷’是服侍我妈的,他们在一起就行。”聂云川说着上前搂住姜麟的脖子:“我的夫人,我自己来服侍。”
姜麟面色更红了,一把推开聂云川道:“别胡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旁边向右三个被“后嬷嬷”这称呼挠到了笑穴一般哈哈笑起来,向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正乱着,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麻烦开一下门,有官爷来查房。”
聂云川面色一正,给大家使个眼色,向家四兄弟表情变戏法似的瞬间收起来,仿佛排练过一样各自归位,立刻一副小康人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尽显。
姜麟差点又被几个人的默契配合下的打起嗝来,正手忙脚乱地想自己是该跟向右一起去做针线呢,还是去向后整理的茶桌前喝茶呢,却被聂云川一下子推进卧房。
“哎?你干什么……”姜麟的问句没说完,人已经被聂云川按在床上。
“别动!也别出声!”聂云川将一根手指抵在姜麟嘴唇上,阻止了他想继续问话:“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是裹着披风的。现在便假装病重,尽量别露出正脸。虽说变了装,但也要以防万一。”
姜麟恍然,不禁感慨聂云川心思缜密。毕竟,缇骑对姜麟太熟悉了,其中有目光锐利的,透过变装认得出他也未可知。
当下点点头,拉过被子盖上躺好。聂云川笑笑,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下:“好乖!”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姜麟咬咬嘴唇,将被子蒙到头上。聂云川那个说着“好乖”的温柔微笑,跟他一起钻进了黑暗里,居然怎么赶都赶不走。
第10章 那是我娘子
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人,两个穿着当地衙门差役服侍的立在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身后,那人虽然没有穿着官服,但明显他才是这里面说话算数的。
聂云川看一眼那人,神色却一顿,一抹寒光闪过眼眸,原来此人正是在鹰嘴山射杀他两名手下的那个胖子。
胖子此时成了领头者,自然趾高气扬起来。斜着小三角眼居高临下地扫视一下屋里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聂云川变脸一样堆出一副笑脸:“这位官爷,我们一家人是走亲戚的。”
“走亲戚?从哪儿来,要去往何地?”
“鹰嘴山下季梁镇来,到前面的微水城去,草民舅舅一家在那里做小买卖。”
“微水城?”胖子狐疑的目光盯着聂云川:“你怎么一点微水口音都没有?”
聂云川笑笑:“草民是在季梁镇出生的,自幼就没有微水口音。”
胖子目光一转,看向向右:“这位……是你母亲?她应该会说微水话吧,说几句听听。”
众人神经一紧,目光都聚向向右。
只见向右抬起眼眸,扭捏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看盯着自己的胖子,又看看聂云川。
聂云川没啥把握,也不敢胡说。向家另外三兄弟却相互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在他们四个里面,向右一向是什么都行的顶梁柱。他们笃定大哥出手,一个顶四个。说个地方土语,根本不在话下。
于是,在众人希冀热烈的目光下,向右的目光变得无辜起来,看着胖子,张嘴道:“呃……啊啊……”
鹰嘴山众人:“……”
胖子一愣:“哑……哑巴?”旋即眉毛一皱:“你以为老子傻瓜?十聋九哑,你能听见老子说话,还装什么哑巴!”说着手一翻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刀来。
聂云川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按,胖子刚抽出一小截的刀被生生地按回了刀鞘里。
“你干嘛?要造反!”胖子生气地瞪着聂云川,脸上憋的通红,手却一动不动地被按在刀柄上,别说拔刀了,想拿下来都办不到。
“不是,不是,军爷您听我说。”聂云川陪着笑脸道:“我娘是天生的哑巴,生出来就不能说话,不是故意耍您。您也说了,十聋九哑,她属于那一个不聋的。”
胖子将信将疑,瞪着聂云川道:“你力气还挺大,看样子不是读书人。”
聂云川笑笑:“小人在家伺候几亩薄田,练成了几分傻力气。”说着放开了手。
胖子目光一转,正好对上向后的脸,皱皱眉头,满脸嫌恶:“种田……哼,确实像个种田的。”
这时候立在胖子身后的差役看着手上的登记文书道:“你们不是六个人么?怎么这里只有五个?”
聂云川答道:“我家娘子身体不适,在里面歇息。”
胖子听了挑挑眉毛,走到卧房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床上的姜麟一动不动,被子盖到眼下,似乎睡得很沉。
胖子却眼睛一亮,盯着姜麟的目光移不开了:“你一个种田的,媳妇倒挺漂亮。”
聂云川走上几步,挡在卧房门口道:“娘子身体不适,又怕生,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