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方禅也开始发现异样,虽然他一直在尽力治疗太子,太子的病情却时好时坏,眼看要好转的时候就会突然加重。
姜成瑞很看重太子,对于太子病情反复也是心急如焚。眼看着太医院和方禅都似乎束手无策,便转而去找楚衍,让他观星象,查看太子命中劫数。
聂云川听到这里,恍然道:“这便是姜麟命犯天煞,克兄克母的由来吧。”
一旁的楚衍满面愧色地抬头看了一眼姜麟:“殿下恕罪,当日周妃对草民来讲不仅是皇妃,更是恩主。她的命令,草民不敢不听。”
姜麟咬咬嘴唇,看了一眼聂云川。聂云川面色已经尴尬至极,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义父竟然是隐藏如此之深的一个人。
鹰嘴山的大当家,赫然是十几年前就该横死京郊的皇家相师——这又是谁能料到的呢?
方禅又继续讲述道:其实那时候,十分宠爱丽妃和姜麟的姜成瑞并没完全相信,只是继续命令方禅和太医院抓紧诊治太子病情。
真正令事情急转直下的,是姜麟五岁生日的时候。姜成瑞大摆筵席,召集一众王公大臣,显见得是极为重视。
当时太子的病情反复无常,有加重不治的迹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太子有事,将来的储君必定不会是还没有封号的姜澈,而是盛宠一身的姜麟。
周明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于是,她将方禅叫到悦熙宫的密室中,说出来一件令方禅震惊万分的事情来。
“哼,你看见没,丽妃多得意。”周明兰靠在密室木椅的扶手上,一脸不悦地道。
方禅自从被周明兰偷了药毒害太子,便开始对周明兰有所忌惮。因此也只是敷衍道:“皇上宠爱颖王,丽妃自然高兴。”
周明兰凤眼微挑,一脸嘲讽:“皇上眼里,那个姜麟聪颖过人,长相脱俗,他怎么就不看看,姜麟可有一丝一毫长得像他。”
方禅并没理解周明兰的意思,还顺着话接道:“五官还是有些像的。”
“废话。”周明兰语气冰冷地道:“姜沐坤跟皇上是亲兄弟,亲侄儿象自己一星半点,不是很正常。”
方禅这番话说完,聂云川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上下都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看向姜麟,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泛红,原本扶着姜成瑞的双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慢慢地放开姜成瑞的手臂,站起身来。
“姜麟。”聂云川慌忙站起来,扶住姜麟的手臂,生怕他腿一软摔在地上。
“老酸菜,你胡说什么,姜麟怎么会是淳王的孩子,他明明是……明明是……”聂云川说着,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被轰然推开,刺眼的光芒照进到处腐败、落满尘埃的往事。
聂云川终于明白,为何姜成瑞会那样对待姜麟,一切的谜题似乎都迎刃而解。
聂云川回过头,看着姜成瑞。姜成瑞已经不再慌乱,也不再惊恐,似笑非笑的面孔上,癫狂的神情,慢慢溢开。
第69章 晋江独发69
聂云川紧紧握着姜麟的手, 那手冰冷的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姜成瑞看着姜麟, 唇边的笑容苦涩:“你还怪朕为何会薄待你么?如此对你, 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姜麟面色苍白如纸, 呆立了片刻, 抬脚慢慢走向寝殿门口。聂云川急忙追出去道:“你慢点,门口有机关,你自己走不出去。”
寝殿中又安静下来,姜成瑞看着面前的方禅和楚衍道:“你们就是来跟朕说这些陈年旧事的么?那些事,朕都忘了,也不想追究。你们既然活着,便好好活去。又回来,是看不起朕一定杀不了你们?”
方禅笑笑道:“草民等自知罪孽深重, 皇上杀了我们也不冤枉。冒死回来,不过是心存愧疚, 不忍心看着皇上再错下去。”
姜成瑞挑挑眉毛:“朕何错之有?”
方禅看了看旁边的楚衍,楚衍道:“皇上只知道周妃当年指证丽妃与淳王苟且, 却从未想到过两个当事人为何什么都不知道么?”
姜成瑞愣了一下,双目茫然。楚衍又道:“淳王辅佐皇上这许多年, 可曾有过反心?”
姜成瑞顿了顿道:“人心隔肚皮, 朕……”
“若淳王有反心, 那也必是个讲究的反王。”方禅笑着接话道:“十几年来,皇上荒废朝政, 宫中皇子无人。淳王权倾朝野,竟然都没抓到任何机会造反登基, 难不成在等一个吉祥年份?”
姜成瑞的面色一阵泛红,嗫嚅着道:“淳王……朕看出来他似乎不知情,但是……这种事情,又有谁能相信,真的做了却不知道的。”
姜成瑞说罢盯着楚衍:“你当日可是帮着周妃给姜麟做的滴血鉴定,难不成这里面有假?”
楚衍低头躲避着姜成瑞的目光,沉声道:“若有假,草民也不必如此懊悔。当日周妃娘娘每日里跟草民诉说失宠之事,草民急于帮助娘娘。但有一日,娘娘却突然说不用担心了,让我也不要再管。”
“直到颖王封王之后,娘娘才突然有一天对草民说,要给颖王做滴血认亲。因为牵扯到皇上,别人都信不过,所以让草民亲自来为。”
楚衍顿了顿,道:“草民也没想到,颖王真的不是皇上亲生。”
姜成瑞面色更加苍白,消瘦的手抓着身上的袍服哆哆嗦嗦。突然他喃喃地道:“赤玉丹……给朕赤玉丹……”
方禅急忙上前,伸手点了姜成瑞身上的穴道。姜成瑞双目中充满了血丝,死死瞪着方禅。
方禅将自己带来的那粒药丸,用水化开了,强行给姜成瑞喂进去:“皇上,草民考虑了一下,这解药让您自己吃,您必是不肯吃的。反正草民罪孽深重,再加一条‘强迫皇上吃药’也没关系。”
姜成瑞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愤愤地瞪着方禅。
方禅笑笑,解开了姜成瑞的穴道:“皇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很痛苦?”
姜成瑞喘息着,怒道:“朕这次一定要杀了你们!”
“皇上可曾想过,当年的丽妃和淳王不能控制自己,做下荒唐事,心中有多痛苦么?”
姜成瑞咬牙道:“淳王早就对丽妃觊觎已久,他难道不是随了心愿?”
“随了心愿是在自己知道的情况下才行呀。”方禅道。
“皇上,草民十几年前,曾经被周妃娘娘母家陷害,皇上也是清楚。”楚衍道:“可是皇上就没想过,草民一直为周妃家效忠,为何会突然横遭罪责?”
姜成瑞愣了一下:“不是你观错了天象,没看出来姜麟不是朕的血脉么?当时周妃说她大义灭亲,朕甚是感动。”
“呵呵,大义灭亲。”楚衍苦笑道:“周妃竟在草民身上用了这个词,倒叫草民有些受宠若惊了。”
“颖王虽然不是皇上亲生,但依然是皇家血脉。天命征兆、星象命盘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楚衍瞟了姜成瑞一眼:“颖王的克兄克母,却是周妃娘娘授意草民的,皇上可还感动?”
姜成瑞脸色一阵泛红,又转为青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衍叹气道:“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周妃娘娘一定要杀了草民。”
“就在滴血认亲之后,丽妃失却了恩宠,周妃非常高兴。便传了草民陪她饮酒庆祝……”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周明兰得意洋洋,依靠在客厅的香妃榻上,面颊红润,斜眼看着窗外夜色下隐约可见的一架秋千。
“那秋千,本宫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明日便让人拆了。”周明兰抿着手中玉杯里的美酒,咬着贝齿狠狠地道。
“娘娘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人绑了这个。”楚衍小心翼翼地为周明兰斟满酒杯。
周明兰鼻子里呲了一声:“切,喜欢?本宫要不是看皇上喜欢丽妃荡秋千的样子,这种粗俗的东西,本宫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一个皇妃,杂耍艺人一样荡着秋千讨好男人,下贱!”
周明兰愤愤地走下香妃榻,踱到窗前:“哼,现在,谁都别想跟本宫争夺本宫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姜沐坤还是姜麟!”
楚衍小心地看着周明兰,道:“想来应该是不行了,皇上已经知道颖王的身份,也冷落了丽妃。”
周明兰哈哈地笑起来,酒醉的酣笑格外张狂:“哈哈哈,丽妃以为,本宫能眼睁睁看她抢走本宫的恩宠,看她的儿子抢走澈儿应该拥有的一切么?哼!无毒不丈夫。本宫要想狠毒,大丈夫也比不上。”
说罢晃了两下,显然已经醉到站立不稳。楚衍急忙上前扶住周明兰道:“娘娘喝多了,微臣叫人来服侍您安歇吧。”
周明兰却推开了楚衍道:“本宫没醉,本宫只是高兴。”说着又突然放低声音,神秘地道:“你没发现吗,丽妃知道姜麟居然不是皇上亲生的,那脸色,是不是象个死人一样?哈哈,看着真痛快。”
“可惜皇上心太软,只下命令把姜麟赶出京城了事。”周明兰不满地道:“早知道,本宫就多给那俩人下几回药,让皇上抓个现行。哼,本宫就不信,皇上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妃做出此等羞耻的事情,还能不惩罚他们。”
楚衍惊讶道:“娘娘给丽妃和淳王下了药?”
周明兰冷笑道:“要不然呢,你以为本宫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吗?自然要用些手段。还好方禅那个笨蛋,无意中告诉本宫一个方子,恰好又有了西域进贡的药引,简直是上天都在帮助本宫。”
“你是研究秘术的,想必也知道身心分离吧。”周明兰道:“那种药,便是让人只随心所欲,身不由己,可是一旦清醒,便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部忘记。真是好药。”周明兰顿了顿又道:“可惜西域进贡的药引就那么些,不能多做点。”
楚衍虽然一直知道周明兰为人阴险,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可是,本宫也不算冤枉他们。你是没见,姜沐坤那看着丽妃的眼神,还有那晚的缠绵……啧啧。”周明兰嘴角浮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要不是本宫那么做,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皇嫂一根头发呢。哈哈,本宫也算是做了善事。”
听到这里,姜成瑞已经是沉默不语,双目中的悔恨懊恼之情,藏都藏不住。
这时候,方禅轻声道:“世上迷药种种,有人能诱惑皇上对赤玉丹欲罢不能,便有人能迷惑人心,做出出格的事情。可惜皇上当日被心痛懵逼,失却了精明,并没继续深入追查,便冷落丽妃,放逐颖王。”
姜成瑞嘴唇哆嗦着,半响道:“为何是淳王?周妃为何会选淳王?”
“皇上从太子时候就跟淳王要好,事事处处离不开淳王。”方禅道:“即使当年淳王母妃因为擅自妄言储位,被打入冷宫,也没影响您和淳王之间的关系。”
“正是如此,周妃一直担心淳王对皇上的影响。她试探过淳王,知道他不会支持自己。又看出来淳王暗中喜欢丽妃娘娘,到时候太子有事,肯定会倒戈丽妃,周妃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所以干脆先使出计谋陷害,借皇上的手除掉这些障碍。”
姜成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将自己死死缠在秋千架上的身影,肩膀的伤再次疼起来。这次,没有了赤玉丹的药效,疼痛的钻心。
方禅和楚衍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浮现出说出真相的轻松。方禅轻轻舒了口气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周妃娘娘没料到,自己竟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了自己的计划上。”
姜成瑞咬咬牙,声音孱弱却充满冰冷:“澈儿……那时候开始,就……”
“二皇子很聪明,可惜……没有用在正路上。”方禅感慨道:“草民当日也被周妃娘娘蒙蔽了心、眼,没看出来日后会有这样的后果。现在,我们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皇上,如何决断,您得自己来。”
说着跟楚衍站起身来,给姜成瑞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草民两人会一直在京城,皇上若想杀我们,随时让云川来找。我二人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
说罢,两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总管太监带着个小太监端一个托盘进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对姜成瑞道:“皇上,该服用赤玉丹了。”
姜成瑞看着那小药丸,哆哆嗦嗦地伸手拿过来,犹豫了一下,往口中送去。一股浓郁难闻药味扑鼻而来。姜成瑞胃里一阵翻腾,突然恶心起来。
“快,拿走,赶紧拿走!”姜成瑞将药丸扔进托盘,急急地挥着手。
太监们一脸懵逼,端着托盘走出了寝宫。总管太监低声对那小太监道:“速速去禀报乾王,事情有变。”
夜色如水,空中一弯明月在满天星斗中格外皎洁。聂云川策马慢慢行走,坐在前面的姜麟仿佛木头人一样,已经许久没出过声了。
“天已经很晚,有些凉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府?”聂云川轻声问道。
姜麟浑身哆嗦了一下,仿佛从沉思中被唤醒。他没有回答聂云川的话,只淡淡地道:“云川,金贵若是当年没好好照顾我,让我死在陕川就好了……”
聂云川心中一阵酸痛,伸手将姜麟揽在怀里道:“别瞎想,若你那时候死了,我岂不要孤独一生。”
姜麟面色动了动,双目悲戚,落下泪来:“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个笑话。做的所有事情都毫无意义,那个皇宫,原本就跟我无关。”
“哪里的话,在我看来,意义深重。”聂云川轻声道:“应该感谢姜澈给你的虚假希望,才能让我遇到你。”
说着低下头看着姜麟的侧脸:“只对我有意义就好了,这江山,你原本就不感兴趣,不是么?”
姜麟转过头,看着聂云川的眼睛,泪如雨下:“我……只剩下你了。”
“那不是挺好。”聂云川笑笑,搂着姜麟道:“这下子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真的能在一起一辈子。我喜欢。”
姜麟泪如雨下,将头埋进聂云川的胸口,哭出了声。
乾王府中,姜澈冷着脸听了小太监的禀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父皇怎么突然就不想服用赤玉丹了?”
小太监小心地道:“奴才也纳闷呢,早上的那颗是好好的服用了的。晚上拿出来殿下给的那一颗,皇上就不要了。”
姜澈紧紧皱皱眉头,看一眼身边的小平子,两人交换下眼色。小平子拿出一袋银钱递给小太监道:“多谢公公来通报,天色已晚,杂家送公公出去。”
看着小平子带上门,姜澈脸上显出不安的神情。不一刻,小平子进来,姜澈便问道:“这些日子你没有听说父皇有什么不对么?”
小平子摇头道:“并没有,昨日送去药丸的时候,总管太监还说一切如常。并且说皇上还下了命令,不许颖王无诏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