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第18章

  许观尘在府门前见不到人,等了一会儿,便径自推门进去了。

  门房就守在何祭酒院子的檐下,见他来,道:“奇了,平时大半年也不见一个人来,今儿倒是扎堆来了。”

  许观尘看了眼掩上的房门,想是有人在里边,作揖道:“若是不便,麻烦转告老师一声,学生这就回去了。”

  “这有什么不便的?”门房一摆手,“和你一样,是老爷以前的学生,说不准你们还认得,去吧去吧。”

  许观尘在门前站定,作揖道:“学生许观尘,求见老师。”

  房门从里边打开,开门那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亦是懒懒散散地弯腰作揖,讽道:“噢,小公爷来了。”

  那人与他,果然是相识的。

  是恩宁侯府的杨寻,他从前的好友。

  许观尘道:“我来看看老师。”

  杨寻抬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杨寻从文,还是前些年科考的探花郎,力气却也挺大。再加上许观尘一时不防,竟是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飞扬上前半步,挡在许观尘身前,双手抓着杨寻的衣领,怒目圆睁。

  “欺师灭祖、背主忘恩的混账。”杨寻朗声骂道,“你来看谁的老师?”

  许观尘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仰头叹了口气,吩咐飞扬:“把他抓好了,哥哥进去一趟就出来。”

  飞扬将杨寻抓得死死的,不再让他靠近。许观尘进了房门,回身将房门掩上。

  白发白须的何祭酒,就坐在碳炉前烤火,眯着眼睛,对门外之事,浑然不知。

  许观尘上前两步,俯身作揖:“老师。”

  何祭酒掀了掀眼皮,又朝他招手,要他近前来。

  许观尘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老师面前,何祭酒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老师。”许观尘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是你的错。”何祭酒幽幽道,“你既然选了陛下,就不要三心二意,总往我这个旧党余孽这里跑。”

  许观尘不明白:“老师……也怨我?”

  何祭酒拍拍他的脸:“你去罢。”

  说完这话,何祭酒就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许观尘帮他盖上毯子,轻手轻脚地就出去了。

  外边飞扬还抓着杨寻不放,许观尘让飞扬放下人,对杨寻道:“老师睡了,你也回去吧。”

  杨寻理了理衣领,忽然靠近,掐住许观尘的脖子,把他按倒在雪地上,厉声道:“他那样喜欢你,你怎么不去陪他?”

  不料他力气大,飞扬抓着他的衣领,竟也拉不开他,更别说是许观尘。飞扬又踹了他几脚,打红了眼,才把他给扯开。

  把人丢得远远的,飞扬扶起许观尘,生怕杨寻害得他在这时候犯病:“哥哥。”

  许观尘佝偻着背,咳了好一阵,哑着嗓子道:“老师说我没做错。”

  也不知道这话,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杨寻听。

  再无他话,飞扬扶着他,出了何府。

  方才在雪地里那一遭,头发和衣裳都勾乱了,这副模样,不能立即回宫,他先回了定国公府。

  待他换过衣裳,重新束好头发,再出来时,却找不见飞扬了。

  这时候天色渐沉,就快到了宫禁的时候。许观尘等不到飞扬,又不能一个人回去,便遣了个人进宫去报信儿,就说时辰赶不及,今晚不回去了。

  报信的人才走,飞扬就回来了。

  许观尘站在门前等他:“去哪里了?”

  “打人。”

  “你还敢打人?”许观尘伸出手,要他把手心递过来。

  飞扬乖乖地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却道:“欺负哥哥。”

  许观尘明白过来,他是去找杨寻了。

  他叹气,轻轻地拍了一下飞扬的手:“以后不许这样了。”

  时间还赶得急,许观尘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宫去。

  回到福宁殿时,檐下小成公公正点灯,见他回来,指了指殿门,要他自行进去。

  许观尘想着,应该是萧贽不在,小成公公才敢不通报就让他进去。

  但是他想错了,萧贽在殿里。

  案上点着一支蜡烛,萧贽低着头,左手拿着匕首,往右手手心里划。包裹伤口的细布散在案上,鲜血滴落在上边,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他划得很认真,沿着从前受伤的伤疤划,甚至没有察觉许观尘回来了。

  难怪,难怪轮值太医一日三趟的跑,萧贽的手就是不好。

  许观尘咽了口唾沫,怯怯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21章 潜于深壑

  于烛光微弱处投来的匆匆一瞥,萧贽没有料到许观尘会在这时回来,竟显得有些慌乱。

  许观尘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两步,再问了他一遍:“你在做什么?”

  萧贽垂眸,将匕首收入鞘中,随手拣起案上染得透红的细布,缠在右手上,绕了两圈。

  他不说话,是心虚,还是没有想好合适的借口,将那个可笑的理由给掩盖过去。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话,所以他假装看不见许观尘。

  但是许观尘看得见他,看见他把自己困在阴暗角落里,偏执得近乎疯狂的行为。

  许观尘就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总不答,又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许观尘想了想,匆匆转身离去。

  萧贽张开右手,方才划破的伤口血流不止,浸透随意包扎的细布。

  无力的感觉席卷而来。萧贽想着,这道士生来爱洁,平素白袍青袍一尘不染,哪里见得满身血污的人?此时定是被他吓跑了。

  我怎么把人给吓走了?

  萧贽一抬手,将面前桌案都掀翻。案上烛台香炉,一一摔落在地,乒乓一阵乱响。

  结果萧贽又失算了。

  许观尘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个药箱。

  原本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此时被萧贽掀翻,唯一一支蜡烛也就没了。

  许观尘提着药箱,又在原地站住了,半嗔怒半抱怨道:“你又在做什么?”

  殿中各处黑黢黢的,萧贽的目光也阴沉沉的。

  许观尘把药箱放下,又是转身匆忙离去。

  殿门未关,风卷着细雪拂过门槛。

  他很快就又回来了,端着烛台,站在门那边,弯腰提起药箱。

  烛光被风吹得忽明忽灭,分明是自顾不暇,却在萧贽眼底点起隐隐的光。

  倒不是见到所谓救赎的、眼底亮起的期望的光,那是看见猎物的光彩,渴望占有的深壑里的一点星点,是他自己回来的。

  许观尘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提着药箱,绕过散落满地的香炉炉灰,走到萧贽面前。

  他说得认真:“陛下,再不管手上的伤,就结痂了。”

  萧贽忽然有了些笑意,站起身来,接过他手中药箱,和小道士一起,去了他平时打坐修行的小角落。

  案上香草香炉,龟甲卦书,统统给萧贽让路,被许观尘推到一边,放上药箱烛台。

  殿中再无别人,他再去端了一盆热水,用沾了水的棉布,细细地擦去萧贽手心血迹。

  三四道狰狞伤疤,每日都被萧贽用匕首重新划开加深,许观尘看着也疼。

  他想问一问萧贽,做什么非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后来转念一想,他都问过三遍了,再问也没意思,也就没有再开口。

  萧贽架着一只脚,踞坐在他面前,垂着眼眸,没见过许观尘似的看着他。

  却是萧贽先开了口,淡淡的语气:“你怎么回来了?”

  许观尘低着头,闲话似的回他:“算算时辰还来得及,就回来了。”

  “我以为你……”萧贽道,“不回来了。”

  许观尘解释道:“一时没看住飞扬,他跑出去打架,呃……玩儿,为了等他,才耽搁了一些时候。”

  许观尘转头,将细布浸在温水里,洗了两遍。

  萧贽却忽然扶额失笑,许观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只是不常见他笑,也跟着勾起了唇。

  许观尘按住他的手,再小心翼翼地用巾子擦了一遍,从药箱里翻出金疮药与细布。

  萧贽将手递到他面前,道:“你吹一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要求。许观尘顿了顿,试探着朝他手上吹了一口气。

  之后萧贽就由着他包扎伤口,见他低头垂眸,模样认真,有心逗他,便唤了一声:“道士。”

  那时许观尘正用细布把伤口缠起来,点头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用刀子划手。”

  许观尘道:“我都问了三遍了。”

  他手指翻飞,将细布打成个结儿。包得很好,但是他转念想想,包得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萧贽拆开划烂了。

  今晨打坐时,戴在手上一枝香草,此时还扣在手腕上。

  许观尘轻叹一声,褪下环结,用香草把萧贽的手给圈起来了。

  “臣明日还给陛下换药,陛下不要再把伤口拆开折腾了,这枝香草戴在手上,不要拆下来——”许观尘顿了顿,“明日我要检查的。”

  许观尘看着他浓得像墨的眸子,看见他点头答应,也抿着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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