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第38章

  “公爷?”柴伯劝道,“原本也是多年同窗的情谊,恩宁侯夫人都将牌位送来了,我们也不能……对外头,也能落个好名声。”

  这时飞扬笃定道:“不好。”

  许观尘想想,也点了头:“确实不好。”

  不供着这些人,旁的人要说他凉薄;倘若供着这些牌位,旁的人又要说他念着旧情,恐怕不怎么忠心。

  左右坏话都被他占了。

  与其这样,许观尘把那三个牌位重新用布盖起来:“还给恩宁侯夫人,就说定国公府不管。”

  柴伯道:“恩宁侯前儿个,就流放去了西南。恩宁侯夫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那就还给……”

  “整个恩宁侯府都空了,杨家本家不认他们,还不回去了。”

  许观尘气极捶桌,起身要去找刀剑,恨不能把自己背上那一道疤还给萧启的牌位,转了一圈,却没找到武器。

  他重新在案前坐下,恼火道:“劈成柴烧了……”

  柴伯无奈地唤了一声:“公爷。”

  “随便找个道观,定国公府出钱,让道观找间屋子供起来。花了多少银子,先记下来,寄给恩宁侯夫人,让她还钱。这件事情,是恩宁侯府办的,与定国公府无关。”

  柴伯见他实在是生气,便应了一声:“是。”

  默了半晌,许观尘摸摸鼻尖,软了语气:“行宫与金陵离得远,赶路辛苦,柴伯留一晚上再走吧。”

  “是。”

  此时小成公公捧着蜜饯盒子进来:“小公爷,新进的蜜饯果子。陛下说小公爷每日吃药口苦,让小公爷尝尝鲜。”

  许观尘捧着脸,垂眸去看那蜜饯盒子:“我等会儿去向他道谢。”

  小成公公在案前跪坐下,打开蜜饯盒子。盒子里还有八个玲珑盒子,各种果子都有,颜色漂亮。

  小成公公又道:“陛下还说,小公爷吃了药犯困,还是回去睡一觉的好,免得头疼。”

  许观尘捻起一个果子来吃:“我知道,等会儿就回去。”

  小成公公走后,柴伯分明还有话说,却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公爷,栖梧山行宫,不是公爷该久待的地儿,于定国公府有损。”

  “我……”许观尘揉了揉眉心,“头疼,晚上再说吧。”

  他扶着桌案起身,轻叹一声,往外走去。

  柴伯在后边问飞扬:“公爷近来,天天吃药?”

  飞扬点头:“嗯。”

  柴伯又问:“公爷近来……是不是常与陛下待在一块儿?还与陛下住在一处?”

  许观尘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再管这件事,跨过门槛。

  于定国公府有损,柴伯是为定国公府着想。

  他回到煦春殿时,萧贽正在案前抄经,凑过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萧贽。

  萧贽吩咐他:“去睡一会儿。”

  “诶。”许观尘抬起他写字的手,毫无顾忌,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往铺着羊毛毯子的地上一躺,闭上眼睛就要睡觉。

  萧贽抬手,把先前许观尘随手丢在一边的狐裘勾过来,抖落开来,给他盖上。

  许观尘抓着狐裘的毛边儿,双脚一阵乱蹬,踢掉鞋子。又闭着眼睛,仿佛在梦中一般,轻声道:“萧启他们三个人的灵位,杨夫人硬塞过来,我实在没办法,就留下来了。”

  萧贽手上一用力,笔杆就被折断了。

  生气。

  “还有柴伯……”许观尘又道,“大概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他不愿意我被人说佞幸,也不愿意定国公府就这么败在我手里。”

  其实萧贽很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苦恼的?当断则断,怎么能叫奴才越过主子去?

  萧贽把断了的笔杆折成四段,道:“那我派个人帮你……”

  许观尘很快也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睁开双眼,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忙道:“不可以!”

  眼神像是要打架,许观尘气呼呼地拍了一下他的手:“不可以,柴伯是我很尊敬的长辈,我生病不在定国公府,都是他在管家,不可以。”

  管家嘛,再换个人管不就行了?

  萧贽还是不明白。只是此时,许观尘从地上坐起来,不再枕着他的腿,把他的注意力全都引过去了。

  萧贽强硬地按着他的肩膀,要他重新躺回去。

  许观尘翻了个身,稍稍蜷着身子,抓着狐裘,就要睡觉。

  萧贽不再抄经,却把折成四段的笔杆捏捏碎。

  才不到一盏茶时候,许观尘就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然后借着半睡半醒的一点迷糊劲儿,抬手摸了摸萧贽的下巴。

  “今天的蜜饯我吃了。”许观尘吐了吐舌尖,“很好吃。”

  萧贽眸色一暗,想来他是被当成猫来逗了。

  然后萧贽也吃了今日份的“蜜饯”,很好吃。

  晚些时候,许观尘亲自去见了柴伯一面。

  “白日里说话没说完,我说晚上再说,现在说吧。”

  “公爷。”柴伯把他让进屋里,没有劳动底下人,亲自给他煮茶,一面摆弄茶具,一面道,“公爷还在国公府的时候,爱喝阳羡茶,在宫中待了三年,也不知道公爷的口味变了没有。”

  许观尘不答。

  白气腾腾,将铜壶盖子都顶起来,垫着白巾,柴伯提起铜壶。

  茶汤澄净,柴伯双手端起茶盏,奉到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许观尘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柴伯问道:“公爷的病,怎么样了?”

  许观尘道:“没有什么大碍,师父从雁北带了药来,再过几个月,也就好了。”

  “公爷病好之后,什么时候回国公府?老奴好早做准备。”

  “……再说吧。”

  “宫中与行宫,都不是公爷该长久待着的地方。”柴伯正色道,“于国公府颜面有损。”

  许观尘低头,像个在长辈面前挨训的小孩儿:“我知道。”

  柴伯语重心长道:“年节时候,金陵城中就在传风言风语,说除夕宫宴,公爷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了。年节过后,陛下移驾行宫,公爷跟着来了,行宫来往人物渐多。公爷在行宫,不曾听闻城中传言,所以不晓得其中厉害。”

  “公爷,我一直不愿意喊你‘小公爷’。在老奴眼里,公爷就是公爷,没有什么年岁辈分小不小的。”

  柴伯饮了口热茶,长舒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倘若都如公爷一般任性,老公爷留下的定国公府……恐怕老奴入土,也见不到公爷振兴定国公府了,说不准,还能眼见着定国公府许多年基业,就这么没了。”

  “公爷是老公爷生前最喜欢的小孙儿,公爷的兄长,大公子还在的时候,老公爷心疼您,没叫您像兄长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让公爷学的文。那时候就算是天塌了,也有大公子在公爷前边顶着。”

  柴伯看着他,神色哀戚:“如今天塌了,大公子早也没了。”

  “国公府以武起家,公爷现在习武,也来不及。公爷喜欢修道,念经打坐,是老公爷带着您做的事情,老奴不敢多嘴。公爷袭爵之后,不常在府里,老奴管家,自认不曾出过差错,也不敢有任何抱怨。”

  “如今公爷喜欢……”柴伯喉头哽塞,情真意切,“那怎么能够?!”

  默了半晌,许观尘道:“柴伯,定国公府的荣辱兴衰,我会扛在肩上。”

  “公爷要怎么扛在肩上?”

  “还是要劳柴伯去各家远房之中走一趟,寻一个聪慧伶俐的孩子,年岁小些没关系,我亲自教养。再过一阵子,等我的病好了,我同陛下商量商量,搬回府里去住。定国公府如今靠陛下宠信才能在朝里站稳,等到定国公府真的站稳了,那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再把国公府交给他。”

  柴伯道:“公爷分明知道,老奴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柴伯是什么意思?”

  “当断则断。”柴伯定定道,“从前被病拖着,如今公爷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许观尘再问了一遍:“方才我说的半点也不行?柴伯就、非要我娶妻?”

  “是。”柴伯点点头,“开春之后,金陵城中各家贵夫人皆有开宴,公爷若是想,一定会有一份帖子是给公爷的。”

  许观尘有点头疼:“我若娶妻,岂不是误了人家?”

  “公爷既然知道,娶了之后,自然也就断了从前。陛下若是看重公爷,就不当再加折辱。”

  许观尘起身,无奈到原地转圈:“没有折辱……也就只有方才我说的那一条路可选,这话到此为止……”

  许观尘朝他做了个深揖:“观尘一直把柴伯当做长辈来看,柴伯若是还愿意帮我张罗府里事情,观尘感激不尽;若是不愿意,观尘也自当给您养老。”

  “公爷……”

  “还有,先前柴伯记错了。”许观尘身形不动,还是躬身作揖,“爷爷喜欢喝阳羡茶,兄长随爷爷,也喜欢。”

  许观尘垂眸:“我不喜欢。”

  正是春日里,天气暖和些。

  许观尘一路去了摘星台,反手一撑,坐到了栏杆上,晃着脚吹风。

  脚下就是悬崖,今晚月亮不好,他低头看了看,只看见黑黢黢的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发着呆坐了一会儿,忽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衣裳,用兜帽兜住他的脑袋。

  那人站在他身后,开口道:“柴伯又逮着你,要你振兴国公府了?”

  却是钟遥的声音。

  许观尘掀开兜帽,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预备怎么办?”

  “找个孩子来教养,等国公府好了,就把爵位给他。”

  钟遥直言道:“就你那个,府里上下,只有你一个主子的定国公府,怎么起来?”

  “我也在想。”许观尘拢了拢衣裳,“国公府以武起家,现在我一个人,在朝里熬啊熬的,柴伯等不及。”

  他有些赌气,道:“从前在雁北一年,也有些小军功,不如你什么时候回雁北,把我也一起带去吧,这样快些,我身先士卒。”

  他说气话,钟遥也笑道:“柴伯又不是这个意思。”

  “从前萧启……”许观尘沉沉地叹了口气,“朝里有的人说我又愚又迂,被萧启这伪君子骗了这么久,还是一脑袋扎进去,还险些送了命,哪里有点顾命大臣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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