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第42章

  柴伯道:“只与他说,公爷不在府里。”

  “端小王爷说,他看见公爷的马车回来了。要是公爷不在,见见中午到府上的那辆马车里的人,也行。”

  “公爷不见,请他回。”

  又过了一阵子,依旧是那仆从,在外边敲门:“柴爷,那端小王爷领了一群人,说看上了府门前的两丛竹树,非要挖走,已经拿了铁锹来,引得不少人在府门前看。”

  柴伯气得一挥鞭子,使劲抽在地上:“知道了,去见,马上就去见。”

  柴伯收起鞭子,拿过许观尘手里的丹书铁券,用红布裹好,重新放回匣子里,奉在供案前。

  许观尘还是跪着不动,他只道许观尘是与他怄气,把人给扶起来,再看了看他肩上腿上两道伤,便道:“那位端小王爷,老奴去打发了,公爷还是先回去包包伤口吧。”

  原本疼得麻木了,现在放下手来,扯动伤口,疼得许观尘眼角都浸着泪。

  他隔着衣裳,摸了摸伤口,又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胳膊。忍着疼,自自然然地向三列灵位做了个揖,缓缓地退了出去。

  柴伯见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晕透了衣裳。腿上伤口也在淌血,有衣摆遮着,倒看得不怎么真切。

  他行得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走路有些跛。

  柴伯忽然想,或许就是因为许观尘小的时候活得太自在了,家中一众父兄叔伯,虽然都是行军打仗的将士,但是对他这个将军府里的小小文人,都是疼着宠着的,要揪胡子就揪胡子,要拔眉毛就拔眉毛。他自个儿又与当时恩宠正盛的七殿下交好,在金陵城中还有个神童的名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或许就是前边的路走得太顺了,及至后来,才多病多灾,显得格外地难。

  此时柴伯见他身形瘦弱,却还是挺直了脊背,不曾低下头颅的模样,再看看定国公府三列灵位。忽然有点明白,许观尘固执得让人无奈的文人骨头是怎么回事了。

  将军府里养出来一个小文人,着实有些怪。

  柴伯不再想其他,出去应付端小王爷萧绝。

  许观尘忍着疼,慢慢地走,拐过走廊拐角,再没见别人,他这副模样也见不了别人。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靠在墙边喘会儿气。

  还是疼,疼得他直冒冷汗。

  许观尘从未被家法鞭子抽过。小的时候有一回,跟着兄长许问点炮仗,把姑母老太太吓得滑了一跤,所幸雪地松软,没有大碍。只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老定国公请出了家法,他与兄长跪在地上,兄长挨了几下,他身边的地板也挨了几下。

  老太太走之后,老定国公冷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又重新把他抱到膝上,他仍旧是乖孙。

  只此一次,他见识过,却没有挨过家法。

  这回倒是,叫柴伯打了他两下。

  等缓过神,他抬起受伤的脚,扶着墙,单脚跳着往前走。

  许观尘揉揉脑袋,却不回房去,单脚跳着要去找师父治伤。

  那时玉清子正拿着黑褐色的小药丸摆弄,面前摆着七八种药材,还有纸笔,涂抹修改,正开药方。

  门大开着,许观尘便跳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玉清子没有抬头,只笑道:“还像小孩子似的。”

  许观尘轻声唤道:“师父。”

  听着他的声音不太对,玉清子放下药丸,抬头去看,见他面色苍白,肩上腿上各一道伤,血淋淋的。

  “你在自家还能挨打?是……”玉清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再多说,上前去,把他拖过来,放在榻上,转身去找药。

  “你先把衣裳解下来,等血凝了,粘住衣裳,要扯下来就更疼了。”

  玉清子找出一盒药膏,抹了一点在手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这还能不能用?”

  许观尘忙道:“师父,要不还是……”

  这是仆从在外边敲门,将盛着药粉与细布的木托盘放在案上:“柴爷说,小公爷一定在道长这里,要奴才送点东西过来。”

  许观尘不愿意说话,玉清子再看了一眼,便道:“行吧,谢谢柴爷,把门带上。”

  门掩上之后,许观尘脱了鞋,把裤腿撩起来,又解下半边衣裳。别着脸,也不看玉清子。

  “前几日柴爷去行宫,临走的时候问为师,你这病,跪一两个时辰要不要紧。”玉清子拿帕子帮他擦擦身上血污,“后来你二人讲和,为师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竟然还动手了。”

  玉清子拿起药粉瓶子看了看,又对他道:“这是行军的时候用的药,抹上去不疼,没两日就好了。”

  许观尘不语,玉清子便拖了把小凳,在他面前坐下,先帮他包腿上的伤口:“哎呀,我乖徒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

  许观尘再不说话,他也觉得没意思,便叹了口气。

  半晌,许观尘趴在案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我没做错。”

  那时候,玉清子正给他弄肩上的伤,闻言一愣,忙软和了语气,道:“乖徒乖徒,没错没错。”

  “跪也跪过,打也打过了。”许观尘抬起头,“柴伯年纪也老了,我这几天挑挑人,把他给换下来吧。”

  玉清子道:“你是公爷,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许观尘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是公爷,我原本是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

  “诶,端小王爷,小王爷,您怎么能一转头就翻墙进来呢?”

  这是柴伯的声音。

  小王爷道:“我说我看见白衣裳的小公公进你们家门了,你非跟我说没有,又不让我进门,分明是做贼心虚。我怕你们定国公府绑架了我的小公公,特意深入虎穴,前来查探。”

  柴伯道:“白衣的小公子,确实没有别人。”

  “那就让你们家小公爷出来见我。”

  “公爷有些不大方便……”

  “我看你这个老刁奴就是在骗我,说不准我的小公公已经被你给害了。”小王爷大手一挥,“来人,把这个老刁奴给本王扭送官府。”

  许观尘匆匆穿好衣裳,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打开房门。门前空地上,果然是萧绝与柴伯,两方还各带了人,简直就要打起来了。

  萧绝看见他出来,眼睛都亮了:“诶,我可找了你好久了,我就说‘你人真好,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许观尘却不看他,摆了摆手,让府里的仆从退下去。见他这样,萧绝一挥衣袖,也叫与自己一同翻墙进来的侍从们退下去。

  正好此时柴伯也在,许观尘便扶着门扇,道:“老柴,这几日不用伺候了。管家的事儿,你若不愿意管,我另找人。”

  “公爷……”

  “是您说的,在祠堂里,不论身份,出了祠堂,也该论起身份来了。”

  萧绝一听便笑了,撞了撞柴伯的肩,道:“哟哟,我们小公公脾气这么软和,你怎么把他惹成这样的?”

  许观尘只是看向柴伯,提高了音量:“去罢。欠长辈的,在祠堂里,我算是还清了。老柴既然不愿意跟着我这个公爷,我也不便勉强。”

  当着外人的面,柴伯面上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

  萧绝笑着靠近:“我找了你很久,小公……”

  许观尘无奈道:“我是小公爷,不是小公公。”

  “那也挺好,你看你是小公爷,我是小王爷。”萧绝向他抛了个眼神,“咱俩还挺有缘的不是?”

第40章 许府诸事

  柴伯站在院子里不肯走,许观尘还是拿他没法子,拢了拢衣裳,慢腾腾地转身,回房去了。

  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包好,他一进去,玉清子就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桌案,道:“怎么我一转身你就跑出去了?”

  “外边临时有些事儿。”许观尘单脚跳回去,在他面前坐下,松了松衣裳,扯着伤口,疼得他额上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玉清子笑道:“扯着了吧?”

  虽是笑着,却也起身上前,拿着浸了水的巾子,要帮他弄一弄。

  忽然看见许观尘身后还跟着个小王爷萧绝,玉清子一面帮他弄伤口,一面问道:“我乖徒的朋友?”

  萧绝笑着点头:“是。”

  萧绝中午还在守城门,下午换岗,得了闲,回王府去换了一身金光闪闪的衣裳,收拾得华贵无双,才来了定国公府。

  “诶,对了。”萧绝凑过去,“还不知道小公爷叫什么名字?”

  玉清子皱眉:“这也算是朋友?神交神往?”

  许观尘告诉他名字,趴在案上让师父包扎伤口。

  “我找了你很久了。”萧绝道,“早知道小公爷这么有意思,我就早点儿来找你玩儿了。”

  许观尘反问他:“小王爷下午不用守城门?”

  萧绝摆摆手:“下午换岗。”

  许观尘把脸藏在臂弯里,偷偷地笑。

  “你笑什么?”萧绝嘴硬,辩驳道,“体察民情罢了。”

  “嗯。”许观尘忍着笑,点了点头。

  最好他永远也不要知道,让他去守城门这主意,是许观尘想出来的。

  萧绝用指尖碰碰他的伤口:“你做什么被打了?”

  “我……”

  “你们家里人竟然也舍得打你。”萧绝心直口快,“我家就好啦,只有我一个独苗儿,我两个娘亲,从我十四岁就说要打我,一直到我二十四岁也没动手。”

  萧绝是端王府唯一的小王爷,可是许观尘,也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小公爷啊。

  房里静了一阵,萧绝又碰碰他的伤口:“疼不疼啊?”

  许观尘重重地点了点头:“疼。”

  包好了伤口,玉清子帮他将衣裳往上一扯,系好衣带:“腿也伤了,叫飞扬过来送你回去吧。”

  萧绝自告奋勇,高高地举起手:“我我我!我也可以送小公爷回去。”

  他碰了一下许观尘的肩,挑眉道:“小公爷,我可以进你的房间吧?”

  “乖徒啊。”玉清子用手指点了点额头,低声对许观尘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介绍来……让为师给他看病的?”

  “诶。”萧绝不高兴了,萧绝要闹了,“说谁有病呢?”

  “没有没有。”许观尘朝他摆摆手,“小王爷金尊玉贵,不敢劳动,还是让飞扬过来吧。”

  萧绝扶着他出去,柴伯还站在院子里,擦肩而过时,却都没有说话。

  见许观尘走远了,玉清子轻轻拍了拍柴伯的肩:“我乖徒是乖,但他也是个人呐,他也疼啊。”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