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侍卫盘查结束,往后退了半步,将马车让出宫门去。马车夫轻轻一喝,马匹就缓缓地开始动了。
许观尘颇不好意思,又轻声对小成公公道:“要不……还是回福宁殿等等他吧?”
小成公公仍是笑:“自然是听小公爷的。”
他掀开车帘一角,吩咐了一句,马车随即调转往回,重新驶过宫道。
许观尘回去时,萧贽还没回来。
料想他是在勤政殿议事,没有那么快回来。
后殿的花树开了花,许观尘就在廊下坐着晃脚,一时兴起,把飞扬喊过来,教他念书识字。
近来玉清子不光给许观尘看诊,也给飞扬看病,飞扬每隔三日到他那里去扎几针。
从前许观尘不是没有想过要教他读书,只是他生性好动,静不下来。如今玉清子给他治了一阵,倒是沉稳了不少,心智有从七岁,长大到十岁的迹象。
案上堆满许观尘教他写字的纸张,小成公公从前边过来,道:“小公爷,倦了就歇一歇罢。”
他近前,将手中木托盘放在地上,许观尘与飞扬将写字的纸张堆到一边,把茶水与点心摆在案上。
“钟夫人从雁北带来的晒干的知节莲,说小公爷爱吃。小厨房没见过北边的东西,试着做了点心,小公爷尝尝。”
知节莲是雁北特产,初秋的时候开满山脚的小白花,晒干了可入药沏茶,可做点心。
做成的点心也是雪白雪白的,放在粗陶的碟子里,有些拙气。
“其实我不喜欢知节莲。”许观尘垂眸看着茶盏里一两片零星的白花瓣,“只是从前听兄长提起过,所以那时一去雁北就想看一看,姑姑就以为我喜欢了。”
小成公公了然道:“小公爷多待在南边,好甜口。”
那头儿飞扬捏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嚼了嚼,皱着眉头咽下去了:“好苦。”
他端起案上茶盏,抿了一口:“还是好苦。”
飞扬翻过廊前栏杆,跑着吃糖去了。
许观尘掰着点心,一点一点地吃,吃完了便拍拍手,撑着头,随口问了一句:“小成公公与我兄长同岁,真的没有见过他么?”
“奴才是偏房庶出,又不曾习武,许大公子是少年英才,自然不认得。”小成公公笑了笑,他是娃娃脸,笑起来很真诚,“我若认得许大公子,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他略一转头,就看见萧贽回来了,忙起身作揖,问了声好。
乍起长风,穿廊而入,将许观尘随手堆在一边的宣纸吹起,忽起忽落。
许观尘便于墨字白纸之中回头,向他投去一瞥。他修道,打坐念经,念得骨头都剔透起来,坐在那里,不像是道士,像个已然得道的神仙。
不过一瞬,风卷着宣纸,很快就散了。
萧贽亦看了他一阵,扶着腰带,绕到内室里换衣裳。
许观尘懵懵懂懂地回头,才发现纸被吹得到处都是,起身翻过栏杆,把东西都给捡回来。
萧贽换好衣裳出来,他也就把东西都捡回来了。
小成公公换过茶盏与点心,换他二人在廊下坐着。
萧贽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师父怎么说?”
“我没去找师父。”许观尘道,“要出宫门的时候,想想还是先回来,下午再去。”
萧贽看见他放在案上的纸,便问:“回来写大字?”
“方才教飞扬写了两个字。”他撑着头问,“早上是什么事情?”
这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萧贽便拿折子给他看。
是停云镇递回来的折子。许观尘在心里算算日子,萧绝一行人也该到了。
折子是曾任过太子太傅、从前也接触过西陵的徐大人递回来的,说的事情很简单,元策遇刺,生死不明。
西陵的三皇子元策,常年在西北征战,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梁人鲜血,他来金陵,引起事端,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元策遇刺,在萧绝一行人到停云镇的那天晚上,其中巧合,让西陵人那捏住了。
此时元策带来的人,将驿馆团团围住,只说刺客还在驿馆之中,来往众人,不肯放入,也不肯放出。元策在房里,未曾出门,不知是生是死。
许观尘恨元策,只是此时,也希望他不要受重伤。
他若是重伤,甚至死了。不仅他带来的那群西陵人不好处置,引起西陵人在雁北的反扑也是有可能的,西陵蛮武,十多年前就曾经险些将雁北尽数划归。倘若打起来,饶不到什么好处。
许观尘放下折子,问萧贽道:“如何?”
“舅舅的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向北推了三十里,以备不时之需。雁北钟将军那边,也已经送去急信。”
“停云镇那边?”
“萧绝在想办法探消息,我们的人与西陵人对上了。”
许观尘叹了口气:“倘若能找到刺客,元策又伤得不重,事情应该就好办多了。”
他转念一想,又道:“元策是个将军,身边护卫只多不少,他自个儿的武功也不会差,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刺杀?其中只怕还有内情,他该不会是……故意刁难?”
萧贽想了想:“应当不会。”
许观尘沉吟道:“西陵大京里情势复杂,元策原本仪仗军功,也有一席可争之地。可他分明知道梁人不容他,为什么偏偏要来金陵?”
他抬眼看向萧贽:“其实我有时候也很不能杀了他,为兄长报仇。元策的刀下,死了多少人的兄长,可是我兄长的长刀下,又死了多少人的兄长呢?”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不过——”许观尘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手背,“要打起来,我们也不会怕的吧?”
萧贽反手捉住他的手:“嗯,不怕。”
第48章 云停风骤
午后时分,许观尘带着飞扬回了一趟国公府。
上回解开藏在丹书铁券里的秘密,那两半丹书也没办法再用,萧贽着人重新给他铸了一块,让他重新带回去。
许观尘亲手把丹书交给看守祠堂的柴伯,纵使丹书之中不再藏有什么金令,到底也是十分重要的物件。
柴伯双手捧着,将丹书放在供案上。
许观尘与他略说过两句话,便去玉清子的院子。
途中遇见许月,小姑娘把入府半个月以来的账本交给他看,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许观尘正经夸了她两句,却把账本还给她:“让你管家,就是让你管所有的事情,你也是主子,哥哥不看账本。”
许月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近来玉清子老道长一直待在房里,也不出来吃饭。”
“师父大约是在辟谷。”
“老道长还要了很多药材,在房里捣鼓,我说找两个药房的小二帮帮他,他也不要,只是关着门做事情。”
“师父就是古怪一些,人很好的。”许观尘想了想,“应该是在为飞扬治病的事情操心,飞扬哥哥的病有点厉害。”
许月神色正经,问道:“那哥哥的病怎么样了?”
许观尘笑了笑:“哥哥快要好了。”
如许月所说,玉清子这几日都在房里捣鼓药材。离得还远,许观尘就闻见很浓的药味,飞扬掩着鼻子,拉住他的衣袖。
许观尘拍拍他的手背,带着他往前走。
房里摆满了竹简、绢帛,涂画满的纸张,地上散落着药材。
正中一个炉子,药壶咕噜咕噜地响着,玉清子随手拿着书册给炉子扇风。因为坐在炉边,热得很,他解了半边衣裳,还是满身大汗。
飞扬嫌臭,又怕玉清子给他扎针,趁许观尘不注意,一点脚尖就跑了。
许观尘站在门前,叩了叩门:“师父。”
玉清子抬眼看他,却似是有些惊讶,随后反应过来:“今日就初七了?”
“嗯。”许观尘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手里的书册,给炉子扇风。
“忘记了,忘记了。”玉清子连声道,“文火就好。”
许观尘随口道:“师父这几日,是在忙着给飞扬治病?”
“啊?”玉清子一愣,很快应道,“是,怎么不见飞扬?”
“今日不该轮到他扎针,他有些怕,跑去玩儿了。”
“噢。”玉清子抓过他的左手,“你近来觉得怎么样?”
“还是迷糊得很,坐着坐着就跑神,有的时候觉着晕乎乎的,站着就要倒下去。”许观尘自个儿倒不十分放在心上,“还有点儿嗜睡,有一回坐着就睡着了。”
玉清子神色凝重,看向他的时候,却轻松地笑了笑:“不妨事。”
“嗯。”
玉清子闭着眼睛,号了一会儿脉。随后松开他的手,起身出门。
他拿回来一个小药碗,放在边上,徒手就要去拿药壶。
“师父。”许观尘连忙唤了一声,把边上的巾子递给他,“你也迷糊了?”
玉清子接过巾子,垫着握住了药壶柄。倒在碗里的汤药,不多不少,刚好一碗。
他把药碗递给许观尘:“还烫,吹吹凉。这几日换个方子吃,等会儿我把方子给你,你过三日再来。”
“嗯。”许观尘低头喝药。
玉清子看着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忽问道:“师父听说,那个什么西陵国的三皇子要来?”
许观尘不疑有他:“是。”
“他什么时候来?”
“从停云镇到金陵,只有六七日的路程。不过有事耽搁了,恐怕要迟一些。”
“要迟一些。”玉清子似乎有些着急,“迟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玉清子揉揉眉心,很是头疼的模样。
“师父?”许观尘放下药碗,走到他身后去,给他揉揉太阳穴。
“你要记着日子,十六日一定过来吃药。”
“我记得的。”许观尘笑了笑,“前两个月都是这么吃的,怎么会不记得?”